克裏特島。


    作為大地延伸向海洋的前哨,這裏見證過米諾斯文明的輝煌,迎來繁榮,也經曆過與亞特蘭蒂王國戰爭的慘敗,淹沒於巨浪之中。


    時間幾經輪轉,戰爭的痕跡已經被逐漸抹平,島上經過百年的變遷,重新恢複了生機。


    然而此時此刻,遠方作為宿敵的俄刻阿諾斯之海,失去了往日的沉默與寧靜。


    天空烏雲聚集,一道道淒烈的雷光蜿蜒向下,如一柄柄鋒利的長矛刺入海麵,不斷在海水中翻攪。


    如血的殘陽在海麵上灑落猩紅的餘暉,仿佛海洋在流血,數以萬計的魚類、海獸和神血眷族在雷光的肆虐下,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便橫死當場。


    而隨著海水的翻湧,妖異的赤潮掀起巨浪,將一個個死狀猙獰的屍骸向上翻卷,幾乎鋪滿海麵。


    逃!


    伴隨著生物求生的本能,這唯一的念頭刻入腦海。


    俄刻阿諾斯之海中的無數魚類、海獸、以及神血眷族,裹挾著巨浪瘋狂逃竄,試圖衝上附近的荒島和陸地,遠離此時危險異常的海洋。


    然而,等到成群結隊的海洋生物奔赴最近的克裏特島,它們赫然發現這片與海洋敵對的土地,也已經麵目全非。


    奔騰的河水早已幹枯,河床崩解,露出漆黑的空洞,平原上肥沃的土地,在紅黑色以太風暴的吹刮下,一寸寸消融。


    沙塵肆虐,所有的蔭綠和生機不複存在,撕裂大地的縫隙中奔湧出肆虐的洪流,山脈逐個崩塌,驚慌失措的動物和魔獸衝進了克諾索斯城的舊址,聚集在高聳的大神殿周圍。


    片刻之後整個克裏特島已經淪為一片汪洋,而僅存的大神殿,如同深海之上漂浮的孤島,少數僥幸逃進這唯一庇護所的動物和魔獸們,望著突然降臨的末日天災,瑟瑟發抖。


    噗噗噗噗!


    但很快,神殿高台的四角便被一場新的以太風暴削平,擠在外圍的百十頭動物和魔獸,瞬間爆出團團血霧,被壓成了肉泥,一個個展翅欲飛的貓頭鷹雕像化為塵埃。


    眼前的場景同樣令動物和魔獸們絕望,它們瘋狂擠進大神殿中,試圖得到冥冥中的庇佑。


    但這座大神殿早已衰敗,那位大母神也早已離去。


    信仰的火種不複存在,神靈不再注視這片土地,眾獸們渴望的奇跡自然也不會發生。


    伴隨著猩紅的以太風暴席卷肆虐,神殿的磚石被一寸寸解離,暴露在外的眾獸們瞬間消融在可怕的光暈之中。


    徒勞的掙紮,隻不過是讓它們多出了苟延殘喘的幾分鍾。


    與此同時,雅典。


    退縮到山穀和城牆一角的老弱,眸中溢滿絕望,而絕望之中又積聚著祈求。


    他們的頭上,天空光壁薄亮,閃爍的星辰掩蓋住太陽的輝芒,清晰可見,一顆顆隕石從星海降臨,劇烈燃燒中,砸向希臘各處,帶來強烈的爆炸和震顫……


    他們的身前,雅典衛城遍布慘烈痕跡,早已千瘡百孔,足有三分之一的牆體和地域坍塌淪陷。


    而城外的景象,更是慘不忍睹。


    荒野,滿目瘡痍;


    建築,濃煙滾滾;


    磚牆,撕裂倒塌……


    猩紅的以太風暴漫卷而過,零星的阻力很快就隨著咯吱的聲響,便淪為了巨人手中的玩具,被撕扯得粉碎。


    透過漫天的濃煙和火光,遙遙遠望,大地如同脆弱的紙板,綿延數裏的裂隙縱橫交錯,內側深不見底……


    埃特納等一眾火山,暴躁噴湧,飄揚的火山灰向天空拋撒,暗紅的岩漿肆意流湧,熔化沿途的一切生命……


    色薩利、斯巴達、邁錫尼等臨海城市,已經被洪流倒灌,淪為汪洋,瘋狂的海獸衝上沿岸,引發一係列的動亂……


    底比斯、阿卡迪亞、卡呂冬等山高林密的區域,成群結隊的魔獸跑出棲息地,衝向人類的城市,用破壞和殺戮來宣泄心頭的恐懼與驚慌……


    望著眼前末日般的景象,以及天空中不斷交錯衝撞的威光。孱弱的人類隻能躲在城塞之後,瑟瑟發抖,或是湧入神殿之中,祈求著這場宛如神怒的天災,盡快終結。


    諸神啊,請平息餘怒,垂憐於此吧。


    然而,天空的異象愈演愈烈,奇跡始終沒有發生。


    被這份祈求吸引而來的,反倒是更加深黑的絕望。


    “生命乃是終結之物,乃是累積痛苦的巡禮,雙眼古舊,手腳脆弱,存在必將走向虛無,誕生就是為了被摧毀,何等悲哀,何等可笑……”


    底比斯城中,擠在高牆後瑟縮的羔羊之中,一抹略帶鼻音的慵懶戲謔,於人群中回蕩。


    身為弱者的悲哀,親友分散別離的痛苦,自己生老病死的無力……等等一切的不幸和怨憤,在人們心中滋長。


    在這絕望悲劇的氣氛之中,那紅發披肩,身後一對黑色羽翼扇動的女神,仿佛漫步在罌粟花叢一般,從人群中提起裙角,優雅前行。呼吸之間似乎很是享受空氣中紛爭、混亂、血腥的味道。


    這曾是和諧女神哈耳摩尼亞的聖地,如今和諧不複存在,隻有惶恐橫行。


    “懇求憐憫吧!吐露怯聲吧!”


    那有著女神之姿,卻貫徹以惡魔言行的身影,以褻瀆的姿態,赤足踩在神殿中某尊雕塑的頭頂,俯瞰著城中成群的草芥,如是說到,


    “是時候溺死在這無邊苦海之中了!”


    刹那,褻瀆者那誘人的唇瓣揚起邪異弧度,充滿惡意的眸子睥睨向下,無數絲縷狀的血色霧氣,從屍骸,從廢墟,從活人身上飄揚向上。


    頓時,森冷陰邪的壓抑感彌漫開來,猶如洶湧岩漿的洶湧紅黑色血霧,時聚時散,懸於上空。


    中央那類似胚胎形狀的血塊中,擠出一隻隻陰森暴虐的眸子,打量著城市中瑟瑟發抖的羔羊,一條條從血霧中探出的畸形手臂,四處招展,那滲入靈魂的惡意、動亂與不安,讓人幾乎窒息。


    “來吧,迎接你們……唯一的救贖!”


    紛爭女神厄裏斯戲謔呢喃著,俏臉上掛起惡質的笑容,蔥白的指尖高高抬起,鋪天蓋地的猩紅血霧,如同滾燙的岩漿,即將傾瀉而下!


    和原始海洋的那群醜八怪們玩膩了,她要在這座幾次未能挑事成功的城邦中,這個老對頭和諧女神哈耳摩尼亞的聖地裏,策劃一場有趣的紛爭。


    而麵對著來自神靈的惡意,孱弱無助的羔羊們瑟瑟發抖,目露絕望。


    “嗡!”


    正在此時,威嚴晦澀的鳴顫,從厄裏斯腳下的神像中傳來,宛如爐火的金黃色聖焰劇烈燃燒,焚化紛爭的血霧,帶給那位惡質女神撕心裂肺的痛感,穿透血肉,直擊靈魂。


    “嗷!”


    厄裏斯慘叫一聲,感應到那似曾相識的氣息,頓時悲憤交加。


    “又是你!”


    而回應她的,是天空之中一隻手臂持握金色大杯傾倒的虛影。


    猩紅甘美的酒液淋灑而下,聚集在底比斯城中的血霧消散一空。


    隨即,一株株翠綠色的葡萄藤在地麵瘋長;一串串紫紅色的葡萄炸裂開來,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酒香。


    讓人迷醉,讓人安寧。


    但相反的是,對於厄裏斯來說,這金色大杯之中的美酒如同鴆毒,如同硫酸每一滴灑在她的身上,都傳來撕心裂肺的燒灼感。


    很快,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紛爭女神便在淋灑的酒液之中,悲憤地拋下一句狠話後,抱頭鼠竄


    “你給我等著,這事沒完!”


    安,安全了?


    劫後餘生的底比斯人茫然地看向神殿之中的雕像,發現那道身影頗為奇特,四周是各類動物的頭:山羊、巨鯨、公牛、野豬、白馬、雄鷹……


    他頭上生著雙角,雙手纏繞著葡萄藤,腳的形狀如似山羊的後腿。


    恍惚之間,他們記起了這位神靈的神名。


    ——歡愉之主,酒神狄俄尼索斯。


    他在這片土地上,曾受過責難,受過驅逐,卻依舊以仁慈回應了祈求,對生者降下福蔭,使孱弱的羔羊免於遭害。


    “嗡!嗡!嗡!嗡!”


    幾乎同一時間一簇簇宛如爐火的光焰,在各個城邦中供奉著狄俄尼索斯神像的祭壇前燃起,黃金色的光暈化作堅不可摧的屏障,阻擋了來自山野的魔獸,來自海麵的巨浪,以及來自天空的風暴,讓惶恐的羔羊們得以喘息。


    但天空的災變仍舊持續,諸神的怒火仍未休止,強烈的不安仍舊壓在他們心頭。


    而祈禱,成為了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情。


    執掌歡愉的主啊,請您再一次垂憐於這多災多難的人世間,賜予我們安享歡愉的樂土。


    無助的羔羊們共同跪拜,共同求告。


    一人之聲,千萬人之聲。


    古老的祝聖之詞,在人群之中傳唱回蕩。


    “我們所敬奉的王,


    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


    願你的國度降臨,


    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天上。


    我們日用的食糧,


    今日賜給我們。


    我們歡樂的美酒,


    今日饗宴我們;


    不叫世人遇見試探,


    救她們脫離凶惡。


    願壯麗、歡樂、宴饗,與你同行;


    神智、神威、神愛,與你同在;


    國度、權柄、榮耀,皆歸於伱。


    ——從萬古以前,到現在,直至永永遠遠!”


    渴求救贖的弱者們在祭台爐火的映照下,以身為薪,聚焰成光,共同匯集向戰神山的頂端,照亮深黑的夜色。


    廣場之上,手持金色大杯的歡愉之主,沐浴在金色的信仰洪流之下,聆聽到了耳畔無數的祈禱之聲。


    他的神業和神位,因人的信仰而鑄就。


    此時此刻,終究到了需要還賬的時刻。


    洛恩灑然一笑,將黃金聖杯之中殘餘的美酒一飲而盡。


    一級級星光鋪就的階梯在他腳下身下蔓延生長,直通向風起雲湧的奧林匹斯聖山。


    在羔羊們的呼喚中,在戰神山眾神的目送下,為世人帶來歡愉和安寧的主起身邁步,毅然決然地奔赴最後的戰場。


    ——世人以身為薪聚焰成光,為我舉火;


    ——那麽,我將在此鑄就新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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