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劇集播映到芮世康的黯然神傷,張舜一言不發地按下了暫停鍵,是他忽略了這部劇的劇情因素,一直試圖從受害者生前的社會關係中尋找答案,卻忽略了本就該出現在現場卻並未出現的劇本。


    是他大意了。當他完整的看下這個故事,凶手的身份,早已呼之欲出。可這滿屏似曾相識的感覺,如同數十年前的突發的那起事故一般,讓原本親密無間的兄弟關係從此割裂,勢不兩立。


    走邪路的下場,便是窮途末路。張舜心知肚明,饒是張禹如何在張世榮麵前巧言令色,哄得張世榮相信自己的幺子,他卻是一個字都不信的,當年是,如今亦是。


    在調查拘捕前,無論出於什麽目的,他都有義務給張世榮一個交代。思及此,他撥通了張世榮的電話,不出意外,接電話的是方俊。


    方俊很是詫異,是張舜的電話,張舜已經有數年沒有主動給張世榮書記來過電話。


    “阿舜,要找書記嗎?”


    這一次張舜沒有再躲閃,“你們在忙嗎?方便找一下他?”


    “今天省裏有一個招商會,一個舊地改造會,中途也有會休息時間,我一會讓他回撥給你?”方俊試探性地問道。


    “你們現在在省政府開會嗎?”張舜問道。


    “對,今天一天都沒有外出安排。”


    “那我現在過來,到了在聯係。”他說完就匆匆起身,向警局外走去。


    方俊失神的拿著被掛斷的電話,心中有一股不妙的預感,他連忙拿出自己的手機,試圖撥打張禹的電話,卻是無人接聽轉語音信箱的狀態,那股預感不由地又強烈了幾分。即便如此,他還是要提前和張書記說一聲張舜會來的消息,果然當他在耳邊低聲說完,張世榮的臉上不免浮現出疑惑之色,“我知道了,先繼續會議吧。”


    張舜在省政府內登記後,快速上了電梯,在張世榮的辦公室門口等候。


    一個小時後,張世榮和方俊的身影緩緩從電梯中相繼而出,張舜站在門外,與父親張世榮目光相對。他的眼神中也流淌著一絲訝然,從張舜參加工作起就十分注重避諱張世榮工作的場所,他示意張舜進入辦公室再說,並囑咐方俊先行前往下個會議室忙碌。


    張舜走進辦公室,這裏與他的記憶並無二樣,還是那套用了多年簡約樸實的辦公家具。


    “怎麽想著今天不避嫌了,來我這裏?”張世榮說著就準備燒水泡茶。


    “不用麻煩了,我說完就走,你也很忙。”張舜說道。


    張世榮手中動作一頓,又坐了下來,眉頭微皺,思忖著張舜會有什麽事要這麽鄭重的告知他。


    張舜的眼光意有所指,他不知道接下來的話會帶來張世榮怎樣的驚濤駭浪,但他必須說出口。


    “你還記得,那年張禹導師的案子。”


    張世榮臉色一變,他本想嗬止,這事在張家已經成了絕對的禁忌話題。時隔多年,未曾想張舜竟再次提及,可張舜沒有給他機會,他繼續連同當下的案子娓娓道來,張世榮的表情隨著他的講述,愈發冷峻。


    ……


    很快張舜說完來龍去脈和自己的推理後,毅然離開張世榮的辦公室。獨留下江原省省委書記張世榮坐在沙發上,整個身體微微顫抖,心裏充滿了掙紮與矛盾。


    臉上表情不斷變化,時而憤怒,時而震驚,時而痛苦。他無法接受這種質疑,然而質疑小兒子的卻是自己的另一個兒子,張舜是一名優秀的刑警,這點他心知肚明。如果張舜說的都是事實,那這麽多年來自己被蒙蔽在鼓裏,連家都管不好,何以去管理一個泱泱大省。


    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個事實,當方俊再次敲門提醒他會議到時間了時,他的雙腿如灌滿了沉重的鉛,勉強站穩身子。


    “領導,您這是怎麽了?”方俊見狀,也有些擔憂,他不知道張舜對書記說了什麽,可書記的反應卻並不尋常。


    他好半天囁嚅道,“我沒事,小方,你先過去,我很快就到。”


    當辦公室再度回歸到寂靜,他矗立的背影更添了些許風霜,他知道,無論以哪一層身份,他都不能再繼續逃避。他要為這麽多年張禹做錯的所有事,承擔起應有的責任,作為父親,他第一次感到力不從心和深深地挫敗感。


    他緩緩拿出手機,撥打著張禹的私人號碼,然而電話那頭傳來的冰冷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他不甘心的又嚐試了幾次,依然沒有接通。


    如果方才聽張舜說時還想反駁什麽,此刻似乎也成為了既定事實。這個認知,讓他如墜冰窟,寒從心生。


    *


    張舜很快就從張禹名下的地產公司、金融公司和各類投資關係中查起,他的動作引起袁國斌的震動,袁國斌原想插手讓他適可而止,結果卻意外接到省委書記張世榮的電話,要求全力配合張舜的調查,在第一時間將案情線索轉告他。


    張世榮這種態度,大有“大義滅親”的態勢,袁國斌旋即不在猶豫,配合張舜下發了拘捕令。等到張舜帶隊前往這些公司和張禹的各處名下房產時,都未找到張禹本人。


    他立刻聯絡聖州市所有的出入境管理中心,了解張禹是否存在逃亡動向。然而收到的反饋卻是,都沒有接納過這名乘客。


    張禹有極大的概率還在聖州。他的目的是什麽?為什麽要滅門劇組,劇組揭露的故事,是他的真實經曆嗎?種種疑問縈繞在張舜心頭。


    沈青蘿等人看著這情形,也不知該怎麽相勸,按常理,張舜應該避嫌退出專案組。可袁國斌卻選擇了特事特辦,他有一種很準的預感,能抓住張禹的,隻有張舜。對於張舜的政治立場和態度,已是毋庸置疑。


    當晚張世榮揮退了所有人,開著私家車前往聖州市公安局。他來的悄無聲息,以至於直到每日都看新聞的老趙意識到,這是省委書記張世榮,他卻拍了拍老趙的肩,“我是來見張舜的。”言下之意便是不想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老趙立刻打出一個心領神會的眼色,“我帶您進去。”


    片刻後,張舜看著敲響辦公室的人,有些失神。


    關好門後,張世榮四處打量了一圈張舜的辦公室,又看向他辦公室白板上寫的那些關於案情的社會關係網絡和尚未解決的疑問,“這個案子,比較棘手吧。”


    張舜保持沉默,且聽著張世榮的下文,“你放心,我這次來,並不是為了袒護你弟弟。我…我聽完你說的那些,整個下午都在反思,是不是因為我對你們兩個人的關心不夠,你媽又走的早,才釀成了這樣的悲劇。”


    張舜印象裏,父親始終是個堅毅的人,表麵溫煦實則胸有溝壑。可當他聲音哽咽,目光中充滿了深深地自責和痛苦時,張舜心裏也是波濤洶湧。


    “我承認,對於阿禹,我有些縱容,放任,你從小就自立性很強,你媽走了以後,你什麽都沒說,可一夜之間,我就感覺到你的變化。阿禹那時還是個小孩,根本不明白家裏發生了什麽變故,你長大以後就想做一個警察,他喜歡設計,想做一個地產設計工程師。我都欣然同意,心下覺得你們走的都是正確的路,至於從不從政,我都不在乎。他上學時,我越來越忙,官位是越升越高,回家的時間卻越來越少。我隻能用經濟來補償他,我以為他衣食無憂了,學自己喜歡的東西,就能過上幸福的生活。”


    張舜靜靜地聽著,心中情緒複雜。


    “阿舜,我知道你今天為什麽會來找我。十三年前,你當時說他剽竊別人的作品,從那時候你們兄弟兩的情分就漸漸不複存在,那個時候爸不信你,不是不信你說的,而是相信阿禹是我的孩子,他不是那樣心思不正的人。你當時不能理解爸,你一直都有自己心中的正義,容不下這世間黑白相接的顏色,我都明白。所以這麽多年,我從未要求過你什麽,就算你不在我身邊,也有很多人隻要談及你時,都是稱讚。爸心裏也同樣自豪有你這樣的兒子。”他的語氣十分真誠,繼續說道,“另外,對於阿禹這些年做的所有事,我知道,你來找我還有一層原因,就是對我有所懷疑,認為我可能會試圖幹預這個案子的調查。我思索了半天才明白你的用意,但我想告訴你,我這麽晚過來,就是為了表達我的態度。”


    “我會全力支持你的調查工作,無論結果如何,阿禹做錯了事,後果應該由我們一家人共同承擔。我支持你公平、公正地處理這個案子,給受害者一個交代,也給社會一個交代。”


    張舜知道,這番話張世榮是真心實意的。以他現在的年紀,雖然還未成家,還未成為一個父親,但他能夠理解父親當年對阿禹的保護和如今邁出這一步的不易。


    “阿禹很在乎你,我們現在必須要先找出他,才能知道完整的真相。”張舜緩緩說道。


    “你需要我怎麽做?”張世榮很是果斷。


    “我會想辦法讓他相信你處於危險之中,這樣他才會現身。但您要確保,除了你我和警方之外,其他任何人都不會知道這個行動。我們這是在幫他,爸。”


    張世榮沉默了片刻,“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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