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我好像被霸淩了。


    一開始我以為隻是錯覺,不過後來就連周遭的人都注意到了,我才終於有所自覺。上課時,在老師轉身寫黑板的那一刻,總會有東西朝我的後腦勺砸過來,都是一些衛生紙團、碎紙片還有橡皮擦。一旦我回頭,就會看見幾個孩子正在交換眼神、不停竊笑。而他們的中心人物,就是那個胖胖的傑米揚。


    他雖然比我小一歲,但基於小孩人數問題,我們有時會一起上課,而每次上同一堂課時他都會找我麻煩。傑米揚在孩子們中,似乎是領導人一般的存在。領導人這個字眼,正常來說應該是用在具有領袖氣質、能夠領導民眾的人身上才對,沒想到不知何時竟淪落到用在那種個性陰險的渾蛋身上。


    迷你世界中的迷你國度,傑米揚也不過就是在其中肆意張揚。好像隻有我這樣的新人,才能夠以稍微客觀的角度去看待這個狀況。也就是說,這個畫麵其實相當滑稽。


    然而就算是我,被欺負久了也會感到煩悶。如果隻是拿東西輕輕丟我也就罷了,但後來情況愈演愈烈。像是我收在抽屜的筆記被淋滿咖啡;在體育課換衣服時,手伸進夾克竟摸到毛蟲;床單被人踩滿鞋印;刷牙時突然覺得牙刷上有股屎味;甚至還在樓梯間被絆倒,險些摔下樓。這已經不能說是小小的惡作劇了,就連亞爾謬也開始躲著我。


    這些人會不會太孩子氣了啊?就他們這種表現,還想成為人家期望的好孩子,真是讓人連笑都笑不出來。


    一般來說,霸淩情形之所以會加劇,有部分原因是出自受害者的沉默。因為要是怕得什麽都不敢說,就等同於放任對方肆意妄為。比方說謠言,內容往往會在散播者的刻意操縱下逐漸變化,可以讓一個人變成人人可欺的人渣。在沒注意到的時候,那些捏造的流言便會廣為人知,仿佛那人真的做過那些事。世間最惡毒的,就是「聽說」這個字眼了。


    接著就是從眾心理。藉由偽造出來的正當性,霸淩方可以不受良心譴責,毫無罪惡感地欺淩他人。然而,這些人大部分都不會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背離了人道。就我來說,其實很想好好地報複他們一下。


    話說回來,這裏也流傳著關於瑪儂的負麵謠言。


    聽說——她會誘惑男性。


    他們看太多肥皂劇了嗎?對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子到底抱有什麽幻想?散播這種謠言的家夥,大概是喜歡瑪儂吧,因為沒追到她就到處造謠。當然,也有可能是某個忌妒她的女學生。


    不管是怎麽傳的都無所謂,反正至少我不會相信。


    因為可信度為零。


    如今就連在學生餐廳,其他人也非常明顯地避著我。一旦我要開始用餐,附近的孩子們就會全部移動到離我較遠的座位。這不是違反了餐桌禮儀嗎?盡管我這麽想,但沒有任何人替我打抱不平。


    瑪儂就坐在餐廳的角落。跟我一樣,她的四周也沒有人,我想其他人應該是真的很相信那個「最好別跟瑪儂扯上關係」的謠言吧。於是我離開了原本的座位,無視周遭竊竊私語的孩子們,走到瑪儂對麵坐下來。


    「是我害你被大家排擠嗎?」


    她一開口就這麽問,看來有注意到我的狀況。我回道「不是」,同時往玻璃杯裏倒水。


    「那些人隻是單純看我不順眼。都幾歲了還這麽幼稚,真沒教養……」


    「這裏可沒有任何一個教養好的人喔。除了你之外。」


    聞言,我偷瞥了一眼瑪儂。我是不是惹她生氣了?


    「抱歉,其實我沒有要拿出身背景說嘴的意思。」


    「沙夏隻是笨拙了一點而已,沙夏就是這樣。」


    她重複念著我的名字,應該說是重複說著沙夏這個名字。看來我剛剛的發言,果然讓她很介意。我確實容易說錯話,但我想繼續跟她維持友好關係。


    「我有試著問過我的培育者,看看能不能幫你換掉培育者。」


    她抬起眼看我,神色透著一點驚訝。在餐廳的人造光線照射下,就連那對紫色的眼眸也顯得黯淡。


    我是在昨天谘商時,試著詢問賈恩卡的。


    「……雖然最後沒有成功。不過我總覺得,隻要一提到你的培育者,氣氛就會變得很奇怪。賈恩卡好像不想聊他的話題。」


    麵對「培育者有可能更換嗎?」這個問題,賈恩卡隻是簡單地敷衍過去。不過當我接著問「就算培育者是殺人犯也不能換嗎?」,他有一瞬間突然啞然無言。如果殺人犯這個傳聞真的毫無根據,賈恩卡的反應應該不會是這樣。


    瑪儂的培育者一定有什麽問題。


    「這樣啊,你幫我問了呢……你覺得很不合理嗎?」


    「我到現在還是這麽想。」


    到底要找誰,才有辦法幫瑪儂換掉培育者呢?道其奧的經營者嗎?可是那樣的大人物應該很少造訪這裏。就算來了,也不知道他們願不願意幫忙。


    「……為什麽你要為我做這些事情呢?」


    瑪儂夾起菠菜送入小巧的嘴裏。


    我把視線從她的嘴唇上移開。看著女孩子吃飯的畫麵,不知為何令我有點緊張。為什麽呢?因為一直盯著別人看很沒禮貌嗎?我想大概不是這種理由吧。


    「那是因為……」


    你是唯一一個會叫我名字的人。我們共同擁有一個秘密地點,也就是說我可以正常地跟你說話……還有,我們之間的關係也算不錯?……所以我會想為你做些什麽也是很正常的——況且,我做得還遠遠不夠,根本幫不上任何忙。


    想說的話有這麽多,到底要怎麽整理比較好呢?我猶豫著該如何開口。


    然而,我錯失了說出口的機會,可能這輩子都不用想說了。起初,我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麽事,隻覺得桌上的東西突然在眼前爆開,接著傳來餐具接連碰撞的聲響。盤子裏的食物全灑了出來,我的身上沾到馬鈴薯碎屑,瑪儂也被濺了一身黏糊糊的湯汁。


    緊接著,一陣刺耳的笑聲傳來。當我看見彈到牆邊的球,才終於理解剛剛發生了什麽事。我側眼瞪視,隻見那群孩子正在為射門得分的傑米揚歡呼叫好。


    「喂,去幫我撿球。就算是你這種不像男人的家夥,撿個球應該也沒什麽難的吧?或是你想丟回來也沒關係。」


    ——這次開始說我不像男人了啊。我的身材的確很瘦小,就算站在嬌小的瑪儂身邊也完全上不了台麵,所以我可以理解他為什麽會這樣輕視我。


    我這種不像男人的家夥,正在試圖成為一個優柔寡斷的娘娘腔,鋪在我眼前的道路簡直爛得無以複加。沙夏不喜歡與人爭執,眼下這種情況,他應該會避免以暴製暴吧。


    瑪儂收斂起臉上的表情,正在擦拭飛濺到身上的湯汁,那副模樣令人憐憫。這都是我害的,都是因為我跑去跟她同桌吃飯。


    「還不快點撿!」


    好啊,我這就幫你撿,而且還會親切地送到你麵前。然後沙夏會笑著說:你別再這樣惡作劇了,我們好好相處吧……


    我站到了傑米揚的麵前。他的身材高大,比我高出一顆頭。當他咧嘴笑時,口裏那排參差不齊的牙齒便會顯得相當醒目。


    我狀似懦弱地向他笑了笑,接著把手中的球朝天花板丟去。


    傑米揚沒料到我會這麽做,他的視線離開我的臉,追著球一直往上看。真倒楣。要說為什麽倒楣,就是我其實很不擅長控製下手輕重。比方說貓科動物,它們會在年幼時藉由遊玩打鬧,學習怎麽避免咬傷對方,而我從來沒有機會遊玩打鬧。


    所以——傑米揚要倒大楣了。


    我一拳擊中傑米揚的下巴,可能還傷到了他的喉嚨,這也讓我的手痛到像是要斷了,不過應該還不至於吧。就像我不知道該用多少力量擊暈對手,我也不懂得怎麽拿捏自己承受的痛楚。


    不過我很清楚,第一擊是最重要的。如果正麵杠上他,我當然不可能贏。要在他還很瞧不起我、以貌取人認為我會乖乖話、對我毫無防備的時候,才能夠乘虛而入。隻要第一擊能夠成功,剩下就簡單了。


    我默不作聲——因為沒有發言的必要——隻是跳到他的身上繼續揍他。傑米揚,你過去的人生是什麽樣的?是不是每天都很辛苦,要偷別人的東西吃才能度日?常打人或被人打嗎?若是如此,那麽跟過往相比,如今落在你身上的拳頭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是不是?況且你還有這


    麽厚的脂肪在保護你,根本不需要我手下留情吧?我想這大概是你們的失算吧?傑米揚跟賈恩


    卡,還有讓我變成沙夏的新父母,你們應該都隻看了我的臉就妄下判斷。無論是撒嬌的聲音,


    還是溫柔的笑容,我都能展現給你們看。我當然做得到!不過那又代表什麽?


    那些就是構成我的元素嗎?是我的一切嗎?


    「住手,沙夏!」


    瑪儂,那不是我的名字。那不是我,我是艾倫。


    我是……


    「住手……」


    瑪儂伸手,從旁邊抱住了我。傑米揚滿臉鮮血,而我的左手還抓著他的肩膀。


    我不停地喘著氣,有如一頭野獸。胸口像是要脹破般,一股頓失出口的情緒正在我的體內衝撞。還不夠,我還沒發泄完。啊——原來一直受到壓抑的其實不是其他孩子,而是我嗎?


    傑米揚突然睜開眼睛,他的眼球布滿血絲,喘起氣來像卡了痰般斷斷續續的。他以幹啞的聲音叫道:「放開我!」看來,他已經想不到其他好拿來叫囂的話了。既然如此,幹脆不要說話還比較好,畢竟愈說隻會顯得愈狼狽。「我叫你放開我!」他惱怒地再說了一次。


    「你到底要壓著我到什麽時候,混帳!我就是看你不順眼啦!長得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突然跑到我們這裏,你一定很看不起我們吧!別以為討好了瑪儂,就可以得意忘形!」


    我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什麽嘛。原來你之所以討厭我——關鍵就在瑪儂身上嗎?你喜歡瑪儂,所以想找我麻煩?我看起來像是搶走了瑪儂嗎?而且你還把瑪儂卷進來,完全本末倒置了吧。我看你該回去重念小學一年級了。」


    他的臉一瞬間刷白,緊接著漲紅起來,發出動物般的怪叫抓住了我。這下子可比霸淩或排擠簡單易懂多了,光明正大地來不是更好嗎?此時我光顧著挑釁傑米揚,幾乎把瑪儂給忘了。


    傑米揚粗壯的手臂把我摔了出去。我的身體很輕,根本無法反抗。他輕而易舉就把我摔在地上,但我並不覺得很痛,看來身材瘦小也是有優點的。


    然而,我身旁響起了一聲微弱的哀叫。這一瞬間,我才終於找回一點理智。瑪儂就蹲在一旁,她神色痛苦地按著腳踝。


    「瑪儂!」


    囤積在我身體內部的某種汙濁,正在逐漸褪去。不,應該是藏了起來。我沒有再去抓傑米揚,而是向瑪儂伸出了手。


    但是瑪儂嚇了一跳,她試圖往後退,像是在拒絕我。我的心從來沒有這麽痛過,就像心髒被一根巨大的針直接貫穿。無論是被人欺負,還是被傑米揚摔出去,那些痛都不及這千分之一。沒錯,就結果而言,我的行動傷害了瑪儂。但我並沒有要加害於她的想法。我真的有那麽過分嗎?過分到瑪儂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杜度……」


    瑪儂幹澀地出聲。紫色眸光越過我的肩膀,朝我背後看去。原來她剛剛並不是在害怕我。


    我明白這件事的同時,一種心髒被冰冷指尖滑過的顫栗感也襲向了我。於是我回頭一看——就在這一瞬間,視線對上了。


    是那雙令我聯想到混濁泥水的眼睛,跟昨天從宿舍大樓俯視我的雙瞳一模一樣。那是一種讓空氣降至冰點、令我噤不成聲的感覺。如果我突然被丟到冬天的海裏,應該也會像現在這樣動彈不得吧。


    他是什麽時候開始站在我背後的……


    殺人犯會來找你。要是跟瑪儂扯上關係,殺人犯就會來找你……之前那些孩子們的竊竊私語,不停在我的耳中回響。學生餐廳靜謐無聲,隻有我們的四周像一個巨大窟窿,沒有何人靠近。


    果然,他就是當時在上麵看著我的那個男人。同時也是——瑪儂的培育者。


    ——殺人犯杜度。


    「為什麽會鬧成這個樣子?」


    我第一次聽到他的嗓音。低啞不清、毫無抑揚頓挫,從他的聲音中,我感受不到任何情感或生命力,令人毛骨悚然。我跟瑪儂都回答不出這個問題。


    「不、不是我的錯!都是因為他!那家夥突然……!」


    尖聲喊出來的是傑米揚。


    杜度無視他的聲音,朝瑪儂走去。他推開了我,指尖相當冰冷,即便隔著襯衫我也能清楚感受到——不知道為什麽,他手背的皮膚上布滿斑塊,透著像是腐肉般的紫紅色。


    「你要是受傷,我會很困擾的……」


    我沒有辦法理解杜度這句話的意思。明明他自己割了瑪儂的手腕,如今卻說瑪儂受傷的話會感到困擾?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我隻是腳稍微扭傷,不會留下疤痕……」


    「犯人是誰?」


    他問得很簡短。聲音絕不算大,卻仿佛傳遍了整間安靜的學生餐廳。


    「……是傑米揚。傑米揚拿球丟我們,我們隻是反擊而已,結果他卻惱羞成怒。剩下的就不用我說了吧。」


    「才不是這樣,瑪儂!你到底在說什麽,根本不是我的錯!不管怎麽看,我都是受害者吧!」


    「沙夏沒有錯,畢竟一直是你在欺負他……」


    我的手上沾滿了傑米揚的血。隻要看傑米揚那張臉,任誰都很清楚是誰幹的。況且,霸淩是最近才開始的,要把它說成我氣昏頭的原因還不夠充分。會發生這種事,隻是因為打從一開始我就有一股氣無處可出,所以真正的加害者其實是我。


    但瑪儂包庇了我。傑米揚的辯駁聲逐漸變得支支吾吾,與其說令人煩躁,我反倒升起憐憫的情緒。從我沒跳出來承認犯行的那一刻開始,我的混帳程度就與他不相上下了。


    杜度隻是瞥了我一眼,視線又立刻轉回瑪儂身上。他那雙混濁的雙眼除了瑪儂之外,容不下任何人。


    「——總之,你們都先回去吧。午休時間也結束了,傑米揚和瑪儂都跟我到醫務室,記得以後別再鬧事了。不隻你們三個,這裏所有人都一樣。」


    杜度俯視著我們,開口說道。盡管他的站姿怎麽看都顯得詭異,說出口的話卻十分正常。


    這樣的人是殺人犯?這會不會隻是個謠言?可是,瑪儂身上的傷又該怎麽解釋?


    「我也陪你們去。瑪儂之所以會受傷,我也要負一部分責任。」


    我脫口而出後,才想到這句話感覺會激怒傑米揚。


    「……請你回去。好好讓自己的腦袋冷靜一下。」


    然而,杜度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將我一把推開。他的語氣毫無起伏,令我頓時說不出話。


    瑪儂看著我,那對紫色瞳孔如夜晚晦暗。結果,我隻能獨自離開現場。


    ◇◇◇


    從那之後,我上課一直在走神,一個字都沒聽進去,隻是任憑時間靜靜流逝。直到今天所有的課程都結束,同學也走光,我仍然沒有離開教室,隻是一個人坐在位置上。這時,亞爾謬走進教室。可能有東西忘了拿吧。


    他一看見我,就跟小動物似地嚇了一跳。


    「嗨……」他欲蓋彌彰地向我打招呼後,隨即佯裝很急的樣子,想轉身離開。


    「等一下,我有事想問你。」


    亞爾謬的腳步停了下來。我靜靜地走近他,把手放在他肩上。他的眼神開始左右遊移。


    「我想問的,就是我第一天沒問清楚的那件事。你說跟瑪儂扯上關係,我就會死。難道杜度對你做過什麽嗎?」


    我一股腦兒地吐出當初顧慮亞爾謬心情而沒問出口的話。他當時害怕的樣子很異常,看樣子並不是因為瑪儂手上的傷,背後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我說話的語調比自己想像得還要冷淡。不過無妨,我不需要再去顧慮亞爾謬的心情了。因為我們既不是同伴也不是朋友,能夠問的就盡量問。


    「我那時不是說過不想回答了嗎……」


    「你對我有半點歉意嗎?」


    「什麽?」


    「為了我們沒能好好相處的事啊。之前傑米揚在欺負我的時候你都裝作沒看到,你不會覺得對不起我嗎?」


    「你、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沒有權利指責我吧,難道你覺得袖手旁觀的人就沒有錯嗎?」


    亞爾謬陷入沉默,而我一點罪惡感也沒有。


    「我當然覺得對你很抱歉啊……老實說我也不想那麽做,可是傑米揚真的很可怕……對不起……」


    「我想要的並不是你的道歉……告訴我吧。」


    亞爾謬一副看起來快哭的樣子。要是你來當沙夏就好了——看他那副樣子,這句話險些衝口而出。接著,他卑微地


    向我點頭,模樣簡直像在負荊請罪,但他明明沒有犯下任何錯。


    透過窗戶灑進的夕陽染紅了他的側臉,我突然想起滿臉是血的傑米揚。這時,亞爾謬終於勉強擠出聲音,開口說道:


    「有一個我很重視的女孩子,被他殺了。」


    我皺起眉頭。女孩子被殺了?這地方為什那麽容易出現死人的話題?


    他仍然低著頭,不打算抬起臉。玻璃窗發出喀嗒喀嗒的聲響,外頭的風好像很強。亞爾謬細小的聲音混著雜音傳來。


    「你知道每個培育者都會負責照顧兩到三個小孩吧?杜度也一樣,他之前還負責照顧另一個女孩子。我跟那個女孩的感情很好……她是在你來這裏的一個半月前被殺的。那時杜度開車載她出去,把她殺了後丟在外頭。」


    「等一下。你說車子——所以你有看到現場嗎?」


    我們這些住在道其奧的孩子,若是沒有得到許可,是沒辦法自己外出的。而那個男人竟然能夠擅自把女孩子帶出去嗎?


    「是她告訴我的,她說杜度會開車載她出去。想也知道不可能啊,是她太傻了,隨隨便便就相信別人,而且還是那個男人……其實早就有傳言說杜度曾在外麵殺過人,當初是為了逃避刑責才逃到道其奧,然後跟這裏的經營者達成協議,所以不管他是什麽窮凶惡極的罪犯都不會被追究。」


    怎麽可能……


    「她沒有回來的那天,我就跑去質問杜度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結果他說,『殺死了』。」


    「你等等,我聽不懂前因後果。杜度為什麽要殺她?」


    「因為他隻想照顧瑪儂一個人啊!」亞爾謬突然歇斯底裏地高聲喊道:「所以她對杜度來說是個絆腳石!杜度隻想獨占瑪儂一個人。他隨時隨地都在注視瑪儂不是嗎!好像整個世界就隻有瑪儂……!眼中容不下瑪儂以外的人。對他來說,瑪儂之外的一切都是不需要的東西!」


    我想起了之前在學生餐廳時的情景,杜度的眼中隻有瑪儂的背影。


    因為這種理由,他就殺了人嗎?怎麽可能……真的不可能嗎?他可是那種因為自己的興趣,就拿刀割女孩子手腕的男人啊。


    瑪儂深深吸引著我,我喜歡她的紫色眼眸。隻要她呼喚我的名字,我就會感到無比平靜。


    我試著想像,這一切在瞬間分崩離析的樣子。


    腦子一團混亂……


    不過……或許杜度唯獨不會殺了瑪儂……


    難道我覺得,其他人被殺也沒關係?


    「你再這樣下去也會被他殺掉吧。再不跟瑪儂劃清界線,你會死的。」


    怎麽可能。隻要接近瑪儂就會被殺,這未免太誇張了。我要就這樣聽信亞爾謬的話,跟瑪儂劃清界線嗎?她明明是唯一一個會叫我名字的人啊。


    各式各樣的資訊混入腦中,我的心中參雜著五顏六色的情感。究竟什麽才是對的?我該怎麽做才好……?


    我轉開視線,逃避亞爾謬的目光,同時逃離自己的思考。外頭的風仍然強勁,傳來了低吟般的詭異聲響。


    不經意間,我的眼角餘光掃到某個動靜。


    那是傑米揚的身影。然而,我並不是看到他大搖大擺地走進教室,而是在更遠的地方——看到他在對麵的宿舍大樓。傑米揚壯碩的身體正搖搖晃晃地攀上頂樓圍欄。他到底在做什麽?


    仔細一看,他還時不時地回頭朝後方叫喊,似乎在躲避什麽。我跟亞爾謬一開始都隻是愣愣地看著,但很快就緊張起來,有種不好的預感。


    傑米揚還在往圍欄的最高處攀爬,接著回頭往下喊叫。我們聽不見他在喊什麽。下麵有什麽東西在追他嗎?他為什麽這麽焦躁膽怯?距離太遠,我們實在看不清楚現場狀況。亞爾謬把窗戶打開大喊:「傑米揚!」但被點名的傑米揚看也沒看我們,隻是不停地繼續往上爬。


    「你覺不覺得有點奇怪……?」


    亞爾謬顫聲說道。此時一陣大風台來,吹得傑米揚的身體晃了一下。我跟亞爾謬都「啊」地發出驚呼,不過傑米揚還是攀在圍欄上。


    不久,他終於爬到了圍欄的最高處,然後一腳跨過圍欄,轉身開始叫喊。傑米揚到底為什麽要爬上去?是誰在那裏?他究竟朝誰呐喊?


    是誰把他逼上去的……?


    「喂、等等……掉下去就慘了啊!要趕快去把他帶下來才行!」


    亞爾謬對我這麽說道。我朝他點頭,打算離開窗口。就在那一瞬間——


    又一陣大風台來。


    奶油色的窗簾被風吹得鼓起,輕輕擦過我們的頰邊。


    對麵那道小小的身影動了。


    這一瞬間不過零點幾秒,感覺卻相當漫長。我們停下腳步,隻剩視線在追逐那道身影。心髒似乎停止跳動,直到一記從未聽過的鈍重聲響敲擊鼓膜,心跳才恢複正常。


    我聽到了回音。那應該隻是我腦海中的回音,外麵的世界想必靜得隻有風聲,但是回音仍然在我的腦中響著,不斷回響。「啊啊……」亞爾謬無力地哀叫,蓋過了我腦中的回音。


    傑米揚——一動也不動了。


    若我們沒有目擊到他掉下去的那一刻,大概不會覺得那就是傑米揚吧。與其說是人類,現在的他看起來更像是具人偶。我無法把地上的傑米揚,和中午跟我起衝突的那個孩子聯想在一起,所以我仍然很冷靜。因為我根本還沒接受眼前的現實。


    「殺人犯……」


    亞爾謬低喃出聲,嗓音顫抖不已。我的視線再次掃向頂樓圍欄處。


    「殺人犯……!」


    圍欄的另一側出現了另一道人影。他正麵目猙獰地向下看,有如亡靈。


    「殺人犯啊啊啊啊啊……!」


    亞爾謬尖叫起來,那仿佛要穿透鼓膜的叫聲,響遍了整間教室及外頭的操場;而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麵前的一切。


    我們的視線似乎有一瞬間對上了。是那雙泛青的混濁灰暗雙眼,映照不出任何東西的、杜度的眼睛——


    跟瑪儂扯上關係就會死。


    瑪儂把自己受傷的原因全推到傑米揚身上,之後他便從樓頂墜落。傑米揚剛剛吼叫的對象是杜度,他想逃離杜度身邊……可是,為什麽?他們剛剛在說什麽?杜度是怎麽殺掉傑米揚的?


    杜度看著我的眼神,宛如在預告著:下一個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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