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府雄縣安保裏驛站,這是一家大驛站,從河南、直隸南邊走陸路進京,還有山西向東出太行山進京的行旅,都會經過這裏,繼續北上。


    驛站有三個院子,一個給馬、騾子等牲口住的,還有兩個是給人住的。在最左邊的院子裏,有一個院中院


    一道一人高的院牆圍住了三間房,組成一個沒有院門、與大院其它房間隔開的小院子。


    錦衣衛百戶劉大在指揮驛卒搬運行李。


    “那些都是海老爺的行李,放中間那屋。其餘放到左邊那屋。你們右邊這屋是幹什麽用的,怎麽空著?”


    驛卒一邊搬東西,一邊問道:“這位百戶老爺,屋裏的那位老爺,真是海青天?”


    劉大翻了個白眼:“冒充海青天有意思嗎?能騙你們錢財還是怎麽的?”


    驛卒搖搖頭,“敢訛錢的,那一定就不是海青天。”


    “就是啊。而且你們驛站的驛丞驗過我們的腰牌和文書,能有假嗎?我問你,右邊那間屋空著的?”


    “空著的。待會有人來了,前麵住不下,還得安排進那屋住。”


    “盡量不要安排人啊。”劉大交代著。


    “百戶老爺,這事我做不了主。”


    “行吧,趕緊把行李歸置好了,我們好歇腳,趕了一天的路,累死老子了。”


    “好咧,待會我給你們留一桶熱水,泡個腳,睡一覺,明天就舒坦很多了。”


    “謝了小哥。”


    “你甭跟我客氣,我這是孝敬海青天的。這個破驛站,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居然住進了海青天。”


    “晚飯什麽時候?”


    “還得兩刻多鍾,按照新時刻法,就是還得四十五分鍾。”


    “待會叫我們,我們去端飯菜。”


    不去大堂裏跟大家一起吃?


    驛卒看了劉大一眼,沒有吱聲。


    劉大揮揮手,把兩個手下陳三、胡廣茂交到跟前,嘀嘀咕咕輕聲交代。


    他的手下王二上半年轉去別的單位,補了一位胡廣茂,陳三還在。


    海瑞背著手,在中間屋子裏來回地走著。


    他心裏焦慮不安。


    這次去荊州城勘察遼王不法罪證,大有收獲。


    此前海瑞對各地宗室沒有太多關注,接觸得很少。這次去了荊州城,細細一查,發現宗室為禍地方之烈,超出他的想象。


    遼藩那些郡王、奉國將軍等太祖皇帝的子孫們,沒有一個好東西。吃喝玩樂、為非作歹,欺男霸女、巧取豪奪,荊州城、以及周圍府縣,被這些人禍禍得不淺。


    海瑞啟程回京,路過襄陽、開封,見識到襄藩、周藩在地方,為禍超過了遼藩。


    他還去湖廣和河南布政司查閱了相關文檔,發現這三藩每年開支的祿米,就是一個駭人聽聞的數字。


    更可恨的是,前些年由於朝廷財政困難,祿米難以支應,這些宗室就自行在地方征米,橫征暴政,敲骨吸髓,還養成了慣例。


    海瑞怒了,他沒有想到宗室害民,堪比世家豪右。


    必須要彈劾!


    但是不能隻彈劾這三藩就算了,大明有二十幾藩宗室,每一藩養活的人不下千數。這些人不農耕,不做工,不行商,每日就是看看書、唱唱曲,欺負百姓。


    於國於民,就是百害而無一益!


    大明民脂民膏,不能養這些無用之輩!


    海瑞在心裏下定了決心,要搞就搞個大的,我海剛峰的彈劾從不斬無名之輩,奏章從不奏雞毛蒜皮。


    上次《治安疏》向嘉靖帝死諫,這次我要力諫糾正太祖皇帝過時陳腐的祖製!


    什麽永固不變的祖製,隻要它禍國害民,就必須得改!


    一個小時後,劉大和陳三去驛站後廚取了飯菜,胡廣茂在院子裏支了一張桌子,就著夕陽餘暉,在院子裏吃晚飯。


    飯菜擺好,陳三去請了海瑞出來,四人對坐。


    海瑞端起飯碗,拿起筷子,“吃飯!”


    “吃飯!”


    三人跟隨他多日,都熟絡了,很隨意。


    “這菜炒的還行啊。”胡廣茂一邊往嘴裏扒拉著飯菜,“真香。”


    陳三答道:“驛卒跟我說,驛站大廚聽說是海老爺,使出了十二分本事,還多加了兩勺豬油。”


    “難怪這麽香。”


    “我們是托了海老爺的福。”


    海瑞笑著答道:“客氣了,一路上,老夫是托了你們的福。”


    他轉頭看向陳三:“陳三,這次回京,你要換到其它地方去了?”


    “是啊海老爺,輪值時日到了,要換去別的地方,新地方暫時不知。”


    “王二走了,陳三你也要走了。”


    “海老爺,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給海老爺當了三年護衛,我是光宗耀祖啊,知足了。”


    海瑞笑著嗬斥了一句:“胡說八道。”


    “不哄海老爺。去年我家老二要娶妻,看上隔壁街上張秀才家的女兒。張秀才嫌棄我家是軍校武夫,不是很樂意。後來聽鄰居說我是給海老爺當護衛,馬上跑來親口允了這門親事。


    今年夏天成親。”


    劉大在旁邊笑著說道:“陳三,你這真是沾了海老爺的光,不得敬海老爺三杯。”


    陳三馬上答道:“那是一定的。海老爺,今年五月十六,還請海老爺賞光,到犬子婚宴上小酌一杯。”


    “沒問題,隻要老夫那時還在京城,一定去小酌。”海瑞欣然答道。


    陳三笑得臉上的皺紋全擠在一起了。


    吃完飯,在院子裏走了走,消了下食,天色完全變黑,驛站各房間亮起了燈,星星點點,把整個驛站照得通亮。


    海瑞回到中間屋子裏,坐在椅子上,還在琢磨彈劾太祖皇帝的奏章,腹稿在腦海裏,他來回地梳理,推敲著每一個用詞用字。


    劉大三人坐在外麵,吹牛打屁。


    不知什麽時候,驛卒提著一桶熱氣騰騰的水過來。


    “劉百戶,熱水,你可別嫌少,我可是從後院給你們搶下這一桶的。”


    “謝謝小哥。”劉大沒口子謝道。


    熱水要柴火燒的,驛站不會敞開了供應,大家都想洗個熱水臉,泡個熱水腳。要不是有海青天的招牌,半桶熱水都沒有。


    “對了劉百戶,我聽管事的說,右邊屋子待會要安排人進來住,好像是洛陽進京的行旅,也是四個人。


    實在對不住,這幾日驛站人全住滿了,連後院的柴房都塞了兩人。”


    劉大點點頭:“好咧,謝謝小哥。”


    劉大分了半桶熱水給海瑞,讓他洗了個熱水臉,又就著泡了個熱水腳。


    他和陳三、胡廣茂用剩下的半桶熱水,輪流洗臉,再輪流泡腳。等他最後一個泡腳,水桶裏的水隻有那麽一點點熱氣。


    搽拭幹腳,把水往院子角落一潑,劉大披著衣服進了左邊的屋子。


    大約八點左右,驛卒小哥帶著四人進了右邊屋子。新入住的人很安靜,說話很輕,進進出出兩回也不再有動靜。


    九點左右,左邊屋子的燈熄滅,不一會,右邊屋子的燈有熄滅了。九點半,海瑞吹滅了油燈,也去睡覺。


    整個驛站的燈光,逐漸熄滅,隻剩下幾盞掛在路邊的氣死風燈,晃晃悠悠,搖搖曳曳。大部分地方,陷入到寂靜和黑暗中。


    不知什麽多晚,幾個黑影從暗處閃出來,魚貫閃進小院子裏,散在各處暗中。等了一會,右邊屋子閃出來四人,匯成一股,慢慢向中間屋子摸去。


    閃出兩個黑影,貼在門上,用小刀搗鼓了一會,然後把門推開一道縫,側耳傾聽,屋裏沒有任何反應,兩人把門推開,貼著門縫閃了進去。


    此時的上弦月,也跟著一閃,躲進了烏雲裏,天地間更加昏暗無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朕就是萬曆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破賊校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破賊校尉並收藏朕就是萬曆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