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縣衙公堂上,麵對著黃文才三人,舒友良叉著腰,振振有詞。


    “瞧你們說的,海瑞有什麽冒充的,不能作威作福,不能貪墨受賄。老子在老爺身邊做親隨二三十年,分文都沒貪到,喝酒都隻能喝摻了酒的清水。


    換做你,你願意冒充海瑞嗎?”


    是啊,這天下冒充其它權貴的人可能有,冒充海瑞的絕少,風險高,好處少。


    黃文才臉色變幻不定,他早就覺得海瑞一行人不簡單,現在聽舒友良這麽一說,心裏信了七成。


    碼得,高拱沒有等來,卻等來了海瑞,這下更麻煩了。


    高拱還能轉圜周旋一二,海瑞就絲毫情理沒得談,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黃文才轉頭與孔尚坦對視一眼,眼睛裏閃過凶光。


    海瑞看在眼裏,冷笑一聲,嘴巴朝舒友良努了努。


    你會說話,就多說些。


    舒友良嘿嘿一笑:“想殺人滅口,把我老爺和我們挫骨揚灰?嘿嘿,你們這些撲街,黑了心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海瑞翻了個白眼,叫你多讀書,就是不聽!


    還挫骨揚灰,我們這麽招人恨嗎?


    黃文才和孔尚坦目光閃爍,沒有答話。


    於布延嚇得冷汗直流。


    這些家夥太凶殘了,連海青天都敢滅口。


    自己真是造了什麽孽,被分揀到曲阜當知縣。


    以為孔府的人各個道德仁義,溫良謙善,想不到各個表麵衣冠楚楚,實際上男盜女娼,心黑得很!


    舒友良看著黃文才和孔尚坦,繼續說道:“晚了。我們老爺一輩子跟你們這些惡人鬥,鬥智鬥勇,早就有了萬全準備。


    知道我們在泗水縣大獄裏救了誰嗎?


    漕督王一鶚的親兵隊長,他的義弟楊雲鵬。他們早就坐馬車南下,這會都到南直隸境內了。


    還有啊,這兩位是錦衣衛翊衛司的軍校,是太子殿下專門派來保護我家老爺,免遭你們這些鳥人的毒手。還有兩位護衛軍校,跟著楊雲鵬一起南下了。


    太子殿下有密令,我們老爺去哪裏,當地的錦衣衛和東廠,還有楊財神的少府監,密切關注,三天一報。


    殺吧,把我們殺人滅口,挫骨揚灰。過不了兩天,離得最近的王督憲就帶著兵過來,把你們都挫骨揚灰了。”


    舒友良的一番話,讓黃文才和孔尚坦的臉色不再變幻。


    兩人轉出公案,文質彬彬地向海瑞行禮。


    “想不到海內聞名的剛峰公駕臨曲阜,學生備感榮幸,還請等吾等回府,準備一二,再來給剛峰公接風洗塵。”


    海瑞看著兩人:“接風洗塵還是免了,你們的酒宴老夫吃不起,也吃不下。”


    舒友良在一旁說道:“兩位,你們回去還是先想好對策吧。我家老爺的秉性,你們是知道的。


    嘉靖年間彈劾了先帝爺,隆慶年間又彈劾了太祖爺。這次把你們老祖宗,孔聖人也彈劾了一遍。唉,你們這不是逼著我們老爺告老還鄉嗎?


    滿天下以後還有誰再值得我家老爺彈劾了?”


    海瑞瞪了他一眼,“你這狗才,少在這裏胡說八道。隻要這天下禍國害民的蠹蟲還沒絕,本官都會彈劾,不分尊賤。”


    黃文才和孔尚坦訕訕地說道:“剛峰公高風亮節,清廉公正,學生們敬仰不已,敬仰不已。”


    說完,轉頭迅速離去。


    公堂上隻剩下知縣於布延一人,看著海瑞等人,滿臉的冷汗,遮不住心裏的惶然,許久才開口道:“海公,下官下官”


    “你等著聽參吧。”海瑞冷然說了一句,拂袖而去。


    於布延雙腿一軟,整個身子如爛泥一般癱坐在地上。


    舒友良、胡廣生和趙寬,連忙跟上。


    “老爺,你怎麽不照老規矩來了?”往曲阜縣衙大門口走時,舒友良好奇地問道。


    “什麽老規矩?”


    “你以前每到一縣,發現弊端,先就封了該縣的架閣庫,翻閱戶刑兩房的卷宗。怎麽在曲阜縣不照老規矩來了?”


    海瑞恨恨地答道:“曲阜縣什麽情況,你我還不知道嗎?其它縣,老夫還隻是在卷宗裏找弊政失職。這曲阜縣,叫老夫找什麽?在卷宗中找他做的那麽一兩件合法循律的好事?”


    路過堂前大院裏立的那塊戒石碑,海瑞停住腳步,撫摸著背麵那行戒語,還有正麵那三個字。


    “公生明!”


    海瑞雙目噙著淚光,喟然感歎,“此時老夫才明白當初太子殿下說的那番話,公平公正,才是我大明立足之本。天下為公,才能讓我大明千秋萬世,生生不息啊!”


    剛走出縣衙大門,看到門前街上湧來了數百人,還有更多的百姓,從各處湧來。


    原來有機靈的衙役轉頭就把海瑞海青天來曲阜的消息泄露出去。


    消息一出,就像點燃了火藥庫。


    海瑞站在門口,看著圍著的百姓,他們有男有女,攜老扶幼,黯淡的臉上破天荒的洋溢著希望的亮光。


    “老爺,你是海青天海老爺嗎?”


    一位滿頭蒼發,拄著拐杖的老者,站在人群前麵,顫顫巍巍地問道。


    “在下正是海南海瑞海剛峰!”海瑞拱手回禮道。


    “蒼天啊!”老者丟下拐杖,跪倒在地,滿臉淚水仰天長歎道:“我們終於把你給盼來了!海青天啊,你可要為我們做主啊!”


    街麵上跪滿了百姓,數百上千,哭聲震天,卻帶著無盡的希望,齊聲高呼道:“海青天!請為我們做主!”


    海瑞也是淚流滿臉,對著滿街的百姓彎腰長揖,嘶啞著聲音說道:“海瑞有愧!姍姍來遲,愧對諸位!”


    王大貴跪在人群裏,也是淚流滿麵,激動得渾身抖動不已。


    海瑞在曲阜縣城外的驛站住下,直接把“都察院右副都禦史”的牌子掛了出去,敞開大門,輪流接待來述冤的百姓。


    八位生員秀才,自告奮勇地做記室,手不停地記下百姓們闡述的冤情。


    沒多久,手頭上的紙用完了,墨也磨完了,縣城裏的紙鋪和文具店迫於孔家淫威,給錢也不敢賣。


    王大貴調頭就跑,與幾位機靈的百姓分別跑去離縣城不遠的鎮上,以及滋陽縣、汶上縣、費縣近鄰的鎮集,購買紙張和筆墨送了回來。


    一來二去,還把消息迅速傳開。


    不兩日,不僅附近各縣,就連東平、濟寧州的紙鋪和文具店,紛紛送來紙張和筆墨,兗州府通往曲阜的道路上,滿是趕路來訴冤的百姓,絡繹不絕。


    田生和張道很快趕了回來,給海瑞穿上官服,正式寫了一份揭文,加蓋官印,貼在驛站旁邊。


    又過了五日,王一鶚帶著楊雲鵬、吳承恩,以及五百中軍標營兵馬,趕到曲阜縣。


    “子薦,你來了?”


    “奉殿下令旨,學生兼撫山東。”王一鶚恭聲答道,“學生已經行文青島、威海、登州以及徐州、臨清、德州和兗州,各漕軍和營衛軍都動了起來,嚴守兗州府和山東各處關卡,細加盤查。


    還有,學生已經調派了三千營衛軍,把曲阜縣通往外界的道路關卡,全部都把守起來。請海公放心,學生定會處理好這件事。”


    海瑞看著王一鶚,歎了一口氣:“太子殿下早就意屬你來兼撫山東。”


    是啊,要不是早有密令,王一鶚能來得這麽快?


    要不是早有督理處廷寄的密令,山東水陸各部能聽他調遣?


    “你來了,老夫就能放心回京了。”海瑞遲疑一會,輕聲道:“子薦啊。”


    “海公,學生在。”王一鶚恭敬地答道。


    “你這隻王魚鷹啊,記得給孔聖人留份體麵。”


    王一鶚看著黝黑蒼老的海瑞,雙眼噙著淚光答道:“海公放心,孔聖人還有一份體麵在京城裏。”


    海瑞拉著王一鶚的手,殷切地交待著:“子薦,公生明!公平公正,天下為公,才有我大明!記住了,切切記住了。”


    王一鶚聲音嘶啞,恭聲道:“海公教誨,學生銘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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