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紫禁城坤寧宮,皇後陳氏微笑地看著朱翊鈞在喝燕窩銀耳湯。


    朱翊鎬膽怯地站在陳氏的身邊,看著對麵的皇兄。


    朱翊鈞端著描金蔓纏荷葉成化官窯碗,用調羹小口小口喝著燕窩銀耳,和善地看著朱翊鎬。


    李氏前些日子突染風寒,臥榻熬了兩個多月,還是熬不過去,一命嗚呼。


    皇三子朱翊鎬突然成了沒娘的孩子,陳氏跟朱翊鈞商量過後,把他接到身邊撫養。


    “老三,還想學騎大馬嗎?”朱翊鈞喝完了燕窩銀耳湯,把碗放到桌邊,接過手巾搽拭了一下嘴巴,開口問道。


    朱翊鎬眼睛一亮,臉上露出喜色,“好啊,皇兄,什麽時候帶我去學騎大馬?”


    “前些日子,禦馬監從太仆寺接手了一批小馬,性子溫順,等他們訓好了就帶你過去。”


    “皇兄,你要說話算數。”


    “我當然說話算數,你等著就好了。”


    陳氏等兩兄弟說完,對朱翊鎬說道:“鎬兒,你今日的字貼還沒臨完,繼續去臨摹吧。”


    “是母後。”朱翊鎬老實應道,由尚宮帶著轉去偏殿,朱翊鈞看著他的背影,神情複雜。


    “太子。”陳氏叫喚著。


    “母後,有何吩咐?”


    “你自己定好的,明年大婚。”


    “此事確實已經定好,兒臣叫禮部、太常寺和少府監籌辦此事。欽天監選好了個吉日,隆慶四年二月十六日。


    兒臣也叫少府監把西苑玉熙宮、清馥殿進行改造,改為四處宮殿,把此前的果園廠和鴿子房改建為一處花園。


    從隆慶二年下半年開始動工,分段施工,能趕在今年年底前完工。


    兒臣還計劃把西苑的內樂安堂、司禮監經廠、西酒房、西花房、洗帛廠和贓罰庫,重修為五處宮殿,也算是一番大興土木。


    前工部尚書雷公出的圖紙,計劃明年才能動工,要三年才能完工。”


    陳氏聽完後不置可否,“住的地方本宮不擔心,現在最要緊的事鈞兒不要避而不談。”


    “母後,什麽要緊的事?”


    “薛寶琴、曾婉兒、許悠蓮、王蘭兒、宋琉璃這五位,你要定一位為太子妃。禮部要走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需要時日。


    鈞兒,你遲遲未定,禮部如何走此六禮?”


    朱翊鈞默然不語。


    這五位女子,各個有自己的背景。


    薛寶琴代表著新舊勳貴;曾婉兒是傳統的平民百姓;許悠蓮和王蘭兒代表著傳統的儒生文士;宋琉璃代表著新興的工商集團。


    重華宮現在還多了兩位,董玲瓏和葛秀雲,分別是董狐狸和葛知文之女。


    不過她倆沒有被立為太子妃的資格,陳氏自然略過。


    “母後,叫他們先籌備著,兒臣盡快定下來。”


    “太子,這可是大事,萬萬耽誤不得。”


    “兒臣知道,請母後放心。”


    在坤寧宮又聊了半個小時,朱翊鈞起身告辭。


    坐上步輦,一行人沿著巷道不急不緩地向前走,朱翊鈞心裏盤算著,定誰呢?


    五位候選人,畫像全部看過,那等於十八層美顏,做不得數。真人隻見到宋琉璃一人。不過也由此看得出,他們選人還是用了心。


    天聾地啞,這就是古代的婚姻,皇帝太子也是一樣。自己更甚,人可以不考慮,先要考慮她們的背景。


    定誰呢?


    路過一處宮殿,看到萬福和孟衝送人出來,正是萬全和李時珍。


    “停住!”朱翊鈞連忙叫住。


    看到朱翊鈞下了步輦,眾人連忙跪拜行禮。


    “臣拜見太子殿下。”


    “起身。萬神醫,李藥王,你們兩位聯袂來此,給誰把脈診治?”


    “給皇上。”


    “父皇!”朱翊鈞眉頭一挑,“這裏不是兩位久待之地,祁言,先送兩位先生從西華門出紫禁城。”


    “是!兩位先生,請。”


    等祁言把萬全和李時珍帶走後,朱翊鈞揮揮手,示意宮女和內侍們全部退下,又示意萬福和孟衝跟上,走到偏僻處,朱翊鈞問道。


    “父皇怎麽了?”


    萬福和孟衝對視一眼,孟衝開口答道:“陛下這一月易疲憊,嗜睡,精神頭很差,胃口也不好。請了入內禦醫所幾位禦醫看過,不見好,於是就請了萬神醫和李藥王。”


    朱翊鈞盯著孟衝。


    孟衝低著頭,彎著腰,屏著呼吸。


    “這些日子孤來給父皇請安,聽聲音都乏得很,想不到身體差到這個地步。現在父皇.”


    “在小憩。”孟衝馬上答道。


    “進去通報一聲,孤要見到父皇。”朱翊鈞不容反對地說道。


    孟衝沒有絲毫遲疑,馬上答道:“是。”


    過了一會,他從宮裏走了出來,彎腰行禮:“殿下,陛下召見。”


    朱翊鈞雙手籠著袖子,站在那裏沒動,方良帶著二十四位淨軍先進了宮門。


    等了兩三分鍾,方良站回到宮門口,低頭垂手,朱翊鈞淡淡說道:“走吧!”大踏步走了進去,萬福和孟衝緊跟在身後。


    穿過兩進院子,走到後院正房,孟衝走到跟前:“殿下,奴婢去通報一聲。”


    “嗯!”


    孟衝搶先幾步,走進正房門裏,朱翊鈞放慢腳步,在走廊裏慢慢走著。


    “陛下,太子殿下來了。”


    “哦,老大來了,請進來。”隆慶帝聲音響起,像是睡得迷迷糊糊剛醒過來。


    朱翊鈞走進屋裏,看到隆慶帝靠著枕頭斜斜地躺在榻上,穿著一身圓領朱羅衫,匆匆梳了個發髻,用布條包住。


    圓臉變得棱角分明,臉色發青,眼窩深陷,嘴唇發白。


    “兒臣拜見父皇。”


    “老大,起來,萬福,快扶太子起來。”隆慶帝連忙說道。


    朱翊鈞掀起衣襟,在凳子上坐下。


    “父皇身體告恙,兒臣卻不知,實在是不孝。”


    隆慶帝看著朱翊鈞,那雙眼睛裏飽含了太多的情感,欣慰、羞愧、畏懼、失落.難以言明。


    “老大忙於國事,不敢分心,是朕叫他們不要告訴你的。”隆慶帝說道,“你做得很好,朕也放心了。”


    “萬神醫和李藥王給父皇把脈診斷過,稍後兒臣與兩位先生商議,該用什麽藥就用什麽藥,內庫沒有的,兒臣叫他們窮天下也要找出來。”


    “老大的孝心,朕看在眼裏,銘在心裏。”隆慶帝突然咳嗽了幾聲,旁邊的內侍宮女連忙端盆遞水,朱翊鈞上前去,輕輕順撫著隆慶帝的後背。


    隆慶帝止住了咳嗽,卻臉色更差,氣息更亂。


    他伸手拉著朱翊鈞的手,“老大,你的大婚吉日定了嗎?”


    “父皇,定了,明年二月十六日。”


    “嗯,來得及,還來得及。老大,朕跟你說句體己話。”


    “好!”朱翊鈞抬起頭,目光在萬福和孟衝身上一落,兩人連忙帶著眾人退出屋裏,隻留下他們父子倆。


    朱翊鈞轉到床榻正麵,在邊沿上坐下,繼續拉著隆慶帝的手。


    “老大,”隆慶帝說道,“朕想了想,還是薛寶琴最合適。”


    “父皇的意思是?”


    “薛寶琴為太子妃,等你即位後,冊立她為皇後,冊宋氏為皇貴妃。一個兵,一個財,朕知道,這兩樣是老大你最看重的。


    有這兩樣在,老大你定能做出一番超越二祖的不世之功來。”


    “父皇。”


    “朕翻過書了,大明太子大婚隻有兩次,洪武年懿文太子和成化年間孝宗皇帝為太子時。


    太子大婚,龜甲占卜,確定婚期後,需要天子禦奉先殿,醮戒賜製。朕算好日子,等著那一天。”


    說到這裏,隆慶帝忍不住長歎一口氣,“想不到老大就要大婚成家了。當初你娘生下你時,才那麽小一點,朕抱在懷裏,不知所措。


    用力氣吧,怕把小小的你抱壞了;不用力氣吧,又怕把你掉到地上了。


    那一夜,朕跑到西苑,對,就在仁壽宮裏,隔著幔帳向你皇爺爺報喜,說他的長孫誕下了。


    那一夜我跟你皇爺爺,我們父子倆隔著幔帳傻笑了半夜。”


    朱翊鈞靜靜地聽著,忍不住把隆慶帝的手握得更緊。


    “老大,大婚的時候,記得帶著新婦去仁壽殿,給你皇爺爺看看。”


    “嗯,兒臣記住了。”


    隆慶帝氣喘籲籲,無力地擺了擺手,“老大,朕困了,要睡會,你走吧。”


    朱翊鈞鬆開他的手,在床榻前磕了一個頭,起身離開。


    “好生伺候著。”朱翊鈞給萬福和孟衝交代了一句,出了宮門,坐上步輦,出了西華門,進到西苑。


    祁言迎了上來。


    “殿下,萬先生和李先生在勤政堂等著。”


    進了勤政堂,朱翊鈞叫退了其他人,屋裏隻有他們三人。


    “萬先生,李先生,父皇的身體,到底如何?”


    朱翊鈞開門見山地問道。


    “殿下,皇上的身體很不好,有傷源損本之跡。”萬全實話實說。


    朱翊鈞臉色一變,“沒有挽回的餘地嗎?”


    “殿下,皇上的身體是水滴石穿,傷及根本了,回天無術。”


    李時珍遲疑地說道:“殿下,臣有一事容稟。”


    “請說。”


    “皇上這般症狀,像是長期服用虎狼之藥。”


    “虎狼之藥?”


    “是的,這種藥盛傳於江南高門大戶,藥效甚奇,對人危害也比其它藥要小,但最忌諱常年服用,頻繁服用。偏偏皇上把兩個忌諱都犯了。


    所以才會傷及根本。”


    朱翊鈞腦海裏閃過兩人的名字,但表麵不動聲色。


    “江南的藥,怎麽傳進大內?孤要嚴查此事!祁言!”


    朱翊鈞大聲說道。


    “奴婢在!”


    “傳馮保來。”


    “是。”


    朱翊鈞又說道:“李先生既然知道病根,不知道有回天之術?”


    李時珍搖了搖頭:“殿下,請治臣的罪吧。臣實在是無能為力。皇上他,用藥太頻繁,最後一點元氣,早就被抽幹了。”


    朱翊鈞閉著眼睛默然一會,輕聲問道:“大概還有多久?”


    萬全和李時珍對視一眼,低頭輕聲答道:“最多一年。”


    朱翊鈞喟歎道:“還請兩位先生繼續盡全力。”


    “臣一定。”


    “兩位先生,父皇的病情不能讓第四人知道。”


    “臣明白。”


    “來人,送兩位先生。”


    “是。”


    很快,馮保匆匆進來,看到朱翊鈞一人坐在座椅上,臉色陰沉,心裏不由咯噔一下。


    “奴婢馮保拜見太子殿下!”


    “馮保,”朱翊鈞說了兩個人名,“盯住這兩人,盯死了,一天二十四小時,不能離開東廠番子視野一分一秒。”


    聽朱翊鈞說得嚴厲,馮保連忙應道:“奴婢遵令旨!”


    “從今日開始,任何跟這兩人接觸過的人,都要登記在冊。此事列為東廠最高機密,要是泄露一絲消息出去.”


    朱翊鈞的目光像刀劍一樣投過來,馮保嚇得後背全是冷汗,馬上伏地應道:“奴婢絕不敢走漏半點風聲!”


    沉默了一會,朱翊鈞又說道:“最近京裏的宗室們,折騰得挺熱鬧的,跟宋公亮給孤盯緊了。”


    “遵令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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