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拉住轡頭,喝問道,“誰!”


    祁言連忙上前,一人一馬擋在了朱翊鈞前麵。方良帶著幾人向旁邊的草叢圍了過去。


    三人在眾人注目下站了起來。


    原來是三位女子,都不過十五六歲。


    前麵一女,身穿紫煙梅花羅袖彩花邊窄袖短褙,下配青色百褶裙。金釵橫雲鬢亂,垂下幾縷青絲上沾著枯草細葉。


    肌膚白皙如玉、細膩如絲,氣喘籲籲,前胸起伏,粉嫩細滑的臉腮透著紅暈,猶如一抹朝霞。黛眉如遠山,雙眸盈盈如春水,彎彎如明月。


    小瑤鼻嬌俏玲瓏,嘴唇紅潤晶瑩如寶石,嘴角各有一窩淺淺的梨渦。


    說不出的婀娜多姿、豔麗無雙。


    後麵兩女,一位肌膚略黑,五官分明,英姿颯爽,雙目流光溢彩,身形挺拔,玲瓏妙曼,觸目驚心。


    另一位肌膚泛紅,俏臉自帶一點嬰兒肥,身姿豐滿,雖然沒有第二位妙曼,卻足有一番豐韻。


    方良大喝一聲:“你們三人是何人,膽敢驚擾殿下?”


    第一位女子盯著朱翊鈞問道:“你就是太子?”


    朱翊鈞在三女身上掃過,目光聚在第一女臉上,心中猜出是誰。


    “在下正是大明太子,姑娘怎麽稱呼。”


    “薛寶琴。”女子落落大方地答道。


    “陽武侯薛翰之女,薛寶琴?”


    “第七女。”薛寶琴糾正了一句。


    “這兩位是?”


    後麵兩女連忙跪下,“蒙古左六翼朵顏侯董忽力之女董玲瓏/泰寧侯葛知文之女葛秀雲拜見太子殿下。”


    朱翊鈞伸手道:“免禮,起身!”


    他轉頭看著薛寶琴,饒有興趣地問道:“你為何不參拜本太子?”


    “見過太子殿下!”薛寶琴敷衍地行了個萬福,走上前來,撫摸著火龍駒的脖子,美眸閃著光,透著癡迷。


    “這真是一匹世間少見的神駒。”


    朱翊鈞摸著火龍駒脖子上油光滑亮的毛發:“這是俺答汗西征瓦剌時,從吉利吉思汗手裏搶到的,說是有大宛汗血寶馬的血統。議和時,俺答汗以此馬進貢。”


    “我能騎騎它嗎?”薛寶琴仰著頭,雙眼閃著光,十分期盼地問道。


    “你這身衣裝可不行,容易弄傷自己。”朱翊鈞搖著頭。


    薛寶琴一把抱住火龍駒的脖子,臉蛋貼在上麵,無比遺憾地說道:“這是我見過的最漂亮,最神俊的馬,好想騎騎它。”


    火龍駒猛地被人抱住了脖子,有點不安,鼻子噗嗤了幾下,前蹄在地上刨了幾下。


    朱翊鈞翻身下了馬,站在薛寶琴身邊,伸出右手。


    薛寶琴的臉還貼在馬脖子上,朱翊鈞的動作沒有看到。


    董玲瓏悄悄上前兩步,悄悄地戳了戳薛寶琴的後背。


    “啊呀,誰戳我!”薛寶琴轉過頭來,看著董玲瓏,“你戳我幹什麽?”


    董玲瓏好氣又好笑,手指頭悄悄地指了指朱翊鈞。


    薛寶琴又轉頭看向朱翊鈞:“你戳我?”


    “我請你上馬!”


    薛寶琴笑顏如花,“真的嗎?”


    話還沒落音,她提起百褶裙擺,轉到馬鞍旁,一手拉著轡頭,一手扶住鞍橋,抬腿踩著馬鐙,一記神龍擺尾,隻見青色的百褶裙在朱翊鈞眼前一閃,如同孔雀開屏。


    等他反應過來,薛寶琴穩穩地騎在了馬上。


    “你會騎馬?”朱翊鈞驚喜地問道。


    “嗬嗬,我們陽武侯府除了女兒多,良馬也多。”薛寶琴笑嘻嘻地答道,“我六歲時,就纏著父親,請他教會了我騎馬。


    我最愛的馬名叫紅燈照,也是一匹紅馬,眼睛大,跟兩隻燈籠一樣,我給它取名紅燈照。”


    “好名字,你這文采,跟我這位西苑第一詩人,不相上下。”


    薛寶琴咯咯地笑了起來。


    “牽三匹馬來。”


    聽了朱翊鈞的吩咐,三位淨軍牽來了三匹良駒,其中一匹通體雪白,無一根雜毛,頭至尾,長一丈,蹄至脊,高八尺,正是朱翊鈞另一匹坐騎。


    薛寶琴看在眼裏,又猛地冒星星。


    “哇,這匹白馬好漂亮啊!前唐韓幹有一幅名畫《照夜白圖》,畫的是前唐玄宗所得兩匹大宛汗血寶馬之一照夜白。這馬簡直就是活生生從畫裏走出來的。”


    白馬似乎聽懂了薛寶琴的話,仰著脖子,頭在空中轉了兩圈,得意地打了幾個鼻息。


    “它就叫照夜玉獅子。”朱翊鈞撫摸著白馬的脖子說道,拉著鞍橋翻身上馬。


    董玲瓏和葛秀雲分別騎上另外兩匹馬,大青馬和五花馬。


    薛寶琴踩著馬鐙、拉著韁繩,在馬鞍上坐得上身筆直,看她的動作嫻熟自然,神態鎮定自如,確實是位“老騎手”。


    朱翊鈞一轉頭,看到董玲瓏和葛秀雲,騎在各自的坐騎上,更是穩如泰山。兩人騎術精湛,可是更吸引朱翊鈞目光的卻是另外兩處,波濤洶湧。


    不愧是吃牛羊肉,喝馬羊奶長大的,有料。


    朱翊鈞的炯炯目光,讓董玲瓏和葛秀雲的臉不由一紅。


    “好馬,好騎術!”朱翊鈞像是被人識破了自己的心思,訕訕地答了一句,轉過頭來。


    薛寶琴越騎越覺得順手,越騎越覺得不痛快,她瞥到左右無人注意,拉著韁繩,準備甩轡頭、踢馬鐙,讓火龍駒跑起來。


    朱翊鈞眼疾手快,一伸手拉住了火龍駒的轡頭。


    “不行!”


    “為什麽不行?”薛寶琴睜著一雙黑亮的大眼睛,閃動著長長的睫毛,可憐巴巴地問道。


    “你這一身衣裝,跑起來很容易摔下馬來,斷胳膊斷腿,孤可沒法向陽武侯交代。”


    “好吧,好吧!”薛寶琴咬了咬嘴唇,隻好放棄了,“殿下,看你的神態,想必是騎射精通?”


    “還好,馬馬虎虎。”


    “能左右開弓嗎?能一箭雙雕嗎?”薛寶琴期盼地問道。


    “不能!”朱翊鈞毫不遲疑地答道。


    “啊,那你不白練了?”


    “孤是太子,練習騎射隻是強身健體,難不成真要本宮上陣殺敵?”朱翊鈞沒好氣地說道。


    “哦,難怪如此,”薛寶琴秀臉上浮現著嬌憨的笑意,眨動的眼睛卻閃著狡黠的光。


    “聽說當年殿下也是如此理直氣壯地對石麓公、太嶽先生說,孤是太子,又不用去考進士狀元,文章經義學得那麽好幹什麽?”


    朱翊鈞理直氣壯地答道:“本來就如此!各有所長啊,孤會解一元二次方程式,會求球形麵積和立錐體體積,石麓公和太嶽先生會嗎?”


    薛寶琴語氣一滯,一元二次方程式,會求球形麵積和立錐體體積是什麽玩意?


    聽上去很高大上。


    她遲疑地說道:“我爹爹說,聖人經義很重要的,修身治國,平定天下都要靠它。”


    “嗬嗬,聖人經義修身還可以,出了不少賢人亞聖,可是治國就太勉強了。”


    “啊,為什麽這麽說?”


    “儒家經義自漢武獨尊儒家開始,治國多少年了,始終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天下可曾大治過?


    這說明聖人經義還有缺陷,孤,還有天下能臣大才們,要做的就是把聖人道理裏缺的那些都補起來。”


    “哦,立功立德立言啊!”薛寶琴一臉的崇拜。


    美人仰慕,朱翊鈞意氣奮發,趾高氣揚地說道:“那是自然,你沒看到孤坐的是白馬嗎?


    坐白馬神駒的能是一般人嗎?”


    薛寶琴眼睛笑彎如弦月,嘴角上挑如玉勾,“殿下說得沒錯,騎白馬神駒的確實不是一般人。”


    朱翊鈞的頭仰得更高了。


    “騎白馬神駒的除了太子殿下,還有唐僧。”


    朱翊鈞上身晃了晃,訕訕地問道:“你也看《西遊記》話本?”


    “愛看,我還知道《西遊記》話本的作者射陽居士(吳承恩)現在漕督王老爺幕府裏。”薛寶琴瞥了一眼朱翊鈞,咯咯地笑了起來。


    笑聲如此爽朗,就像雲層灑下的串串陽光一樣,那樣通透晶瑩。


    朱翊鈞也跟著笑了,“唐僧好啊,吃一塊唐僧肉就長生不老,取經路上,那麽多女妖怪都饞他,多好啊。


    前有孫悟空開路,旁有豬八戒護駕,後有沙僧挑行李,沒事就念一句貧僧來自東土大唐,念著念著就把真經取到,成就金身正果,好!


    誰不想做唐僧!”


    薛寶琴看著搖頭晃腦的朱翊鈞,笑得更加開心。


    兩人騎馬並行,一位朱色罩甲,一位紫煙褙子,如此般配。


    這一刻,照在這兩位朱紫少年身上的陽光是耀眼的,吹在兩位少年臉上的清風是醉人的。


    薛寶琴騎在火龍駒上繞著馬場轉了三圈,時間不知不覺過去半個小時,她突然一驚。


    “啊呀,瓊華宮的戲要唱完了,玲瓏,秀雲,我們該回去了。”


    董玲瓏和葛秀雲忍不住翻個白眼,你終於記得這茬了。


    薛寶琴翻身下馬,朱翊鈞也跟著下馬。


    把火龍駒的韁繩遞給朱翊鈞,薛寶琴微紅著臉說道:“騎白馬的唐僧太子,我們先走了。”


    “好,不要叫母後察覺了,她很嚴厲的。”


    “嗯,嗯。”薛寶琴轉身拉著董玲瓏和葛秀雲,往外走,剛走了幾步,她突然轉過身來,“我叫薛寶琴,她叫董玲瓏,她叫葛秀雲,殿下記住了嗎?”


    “記住了。”


    朱翊鈞看著三人的背影,消失在湖邊的林蔭中,眼前不時的閃過薛寶琴豔麗嬌憨的臉,交叉著董玲瓏和葛秀雲的臉,還有她倆讓人難忘的妙曼身姿。


    雙手叉在腹前,身子站得筆直,頭微微歪著,望著遠方。


    “春天來了,真是讓人心醉啊。”


    祁言和方良不由對視一眼。


    殿下是不是搞錯了,現在都是秋八月,很快要中秋節了,怎麽是春天呢?


    薛寶琴和董玲瓏、葛秀雲在瓊華宮外隱蔽處,互相給對方拾掇了一下,理了理衣裝和發髻,強作鎮靜地悄悄回到瓊華宮戲台前的座位上。


    宋琉璃正在給陳氏剝石榴,陳氏吃著宋琉璃剝好的石榴籽,目不轉丁地看著戲台上的戲子,笑得樂嗬嗬的。


    許悠蓮在給其她幾位太妃剝石榴,曾婉兒拉著朱翊鎬,都沒有注意到薛寶琴三人的舉動。


    王蘭兒瞥了三人幾眼,記在心裏,掃了一眼眾人,沒有出聲。


    回到勤政堂,朱翊鈞在一張白紙上寫下薛寶琴的名字,又寫下董玲瓏和葛秀雲的名字,一位是勳貴之女,兩位是蒙古左六翼侯爺之女,卻相處得如此融洽。


    有意思!


    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父皇隆慶帝拉著自己的手,說的那幾句話。當時自己不置可否,現在想來,父皇並不糊塗,至少是旁觀者清。


    “祁言,把禮部葛尚書請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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