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元年二月二十六日,萬曆帝下《欽定萬曆元年國是詔》,宣布設內閣總理,總領六部七寺,定品秩為從一品,設左右議政,以為副手,品秩為正二品。


    設禦史中丞,總領都察院,品秩定為從一品,左右都禦史以為副手,品秩為正二品。


    立律政院,專司編修律法,設總領律政院一員,品秩定為從一品。立戎政府,總領五軍都督府,設總戎政一員,品秩定為從一品,左右仆射為副手,品秩為正二品。


    立資政局,設資政五員,無品秩。參預機務、議定國政。下設秘書處,掌文字,上傳下達.


    以張居正為內閣總理,譚綸、王國光、王崇古為左右議政。


    以趙貞吉為禦史中丞,鄒應龍、海瑞、吳昌為左右都禦史。


    以李春芳為總領律政院事,陳以勤、李贄為律政大夫。


    以胡宗憲為總戎政,劉燾、戚繼光、顧寰、湯世隆為左右仆射。


    以胡宗憲、趙貞吉、張居正、譚綸為資政。


    詔書一下,朝野震驚,議論紛紛。


    有好事者把張居正稱為大司徒,把胡宗憲稱為大司馬,李春芳稱為大司寇,趙貞吉稱為大司空,並為大明四相。


    又有童謠傳唱,“洪武廢相、萬曆複相,一廢一複、轉眼兩百年。”


    京城內外,朝野上下,一片非議,朱翊鈞不為所動。


    三月初一,再次早朝,朱翊鈞在皇極門臨禦,正式加授李春芳太傅,張居正司徒,趙貞吉司空,胡宗憲司馬三公銜,並欽賜官印、腰牌和文書。


    同時宣布任命六部尚書、七寺正卿,都察院左右副都禦史、五軍都督以及大理院正卿、左右宣徽院使。


    至此,天下人都知道萬曆新政,要開始了。


    四月初四,宗藩、勳貴、文武百官恭送神宗皇帝靈柩入昭陵。


    四月初五,率宗藩、勳貴、文武百官祭拜世宗皇帝的永陵。


    同日,明發詔書宣布除國喪,全國上下恢複正常。


    京城醉風樓裏。


    王世貞走下馬車,滿臉惆悵,他舉目看了一眼這京城名樓,熙熙攘攘,比以往更加繁華熱鬧。


    他的弟弟王世懋緊跟著下了車,“兄長,我們遲到了,他們還在樓上等著。”


    王世貞輕輕歎了一口氣,“走吧。我們現在是一介白身,人家都是巡撫,一地方伯。”


    王世懋連忙在旁邊說道:“兄長,他們也是仁厚至交,忠義摯友。”


    王世貞點點頭:“是啊,現在你我兄弟人憎鬼厭,偏偏他們還甘冒風險,為我兄弟送行,這份情義。


    是我滿腹怨言,失了氣度。走吧,不要讓他們久等了。”


    兩人走進大廳裏,裏麵人聲鼎沸,就像揚起來的沸湯。


    “兩位老爺,請問有訂了座位?”夥計上前來熱情地問道。


    王世貞看著夥計,心裏有怨言。


    現在才上前來打招呼,以前隔著老遠,就像采花蜜的蜜蜂,飛一般地撲了上來。肯定是看到老夫落魄了,才這樣懈怠冷落。


    真是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啊!


    王世懋答道:“有人定了包間,徐先生和汪先生。在下姓王。”


    “是兩位王老爺?徐老爺和汪老爺在四樓雅琴軒等二位。”


    夥計馬上反應過來,依然很熱情地說道。


    王世貞看著他,心裏嘀咕著,哼,一聽到我們是兩位當紅人物的客人,就變得如此熱情了。


    真是狗眼看人低。


    走在樓梯上,王世懋看出王世貞的憤憤不平,輕聲勸道:“兄長,我們的結果算是好的,想開些。”


    不說這些話還好,一說王世貞更加心塞。


    他喟然長歎:“王遴、丁士美、郜永春、程文義、李宥、趙中義、張翀,兩三百位仁人誌士,名教弟子,或棄市,或絞刑,或流放,華翰清貴,為之一空。”


    王世懋瞥了他一眼,繼續勸道:“兄長,那些人立足不穩,修身不瑾。或科試作弊,或販賣功名,或隱匿田地,或逋賦逃稅,或欺男霸女


    作奸犯科,自身不清,何以持平論公,上疏彈劾他人,妄言國政?”


    王世貞默然無語。


    王遴等人被以非法出版的罪名被鎮撫司逮捕,然後展開偵查。


    大明官吏,有幾個經得起調查的?


    有的為官時徇私舞弊,在科試中上下其手,按錢販賣功名。一經查處就是棄市,還要遭世人和士林唾棄。


    有的高中進士,出任清華後,大肆收納投獻田地和人口。這種事屬於灰色地帶。不查沒事,一查一堆事。


    而且收納投獻的田地和人口,十有八九要進入到下一步,隱匿田地,逋逃賦稅。這個也是重罪,查出來就是絞刑。


    其餘的欺男霸女,巧取豪奪。


    寒窗十幾年,終於考上進士,做了大明的官吏,成了人上人,不欺負一下別人,怎麽展現出自己是人上人?


    查出來,或棄市、或絞刑、或流放。


    跟著王遴鬧騰的那群人,最慘。


    他們咋咋乎乎,鬧得沸沸揚揚,被張居正用考成法下狠手,結果連承天門都沒資格進去。


    臨了還被王世貞一群人拿來當掩護。


    王世貞等人要小心謹慎多了,他們任由王遴等人上躥下跳地鬧騰,躲在暗處悄悄地策劃。最後在二月初一的早朝上奮起一擊,結果被皇上連消帶打給化解了,還成就他真命天子的不世威名。


    皇上跟他皇爺爺一樣,都是小心眼,事後肯定會報複。


    不過皇上比世宗皇帝要有心計得多,他不會隨便找兩個罪名安在你頭上,將你治罪。


    他深知如今大明官場上的袞袞諸公,沒有一位經得起細查的。


    皇上寧可多費些時日和人手,也要把你查得底朝天,再以鐵證他罪,把你嚴懲治罪,還要定在曆史的恥辱柱上。


    這些日子,各大朝報、政報,還有各家民辦報紙,東家和主編被宣教局約談後,協調一致,都在大肆報道王遴、丁士美等人,表麵上道貌岸然,一副正人君子,實際上男盜女娼、蠅營狗苟。


    醃臢事一件件被刊登在報紙上,傳播大江南北,名聲臭大街了。


    隻有高拱、葛守禮、王世貞、王世懋、董傳策等少部分人,或因上有赦恩、或自身清白,站得穩,沒有查出什麽大罪。隻是以失職、有失臣禮等罪名,被處以免職、交原籍看管。


    王世懋還在勸王世貞,“兄長,這樣也好。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政局波詭雲譎,如履薄冰。


    我等被逐出朝堂,放回故裏,遠離漩渦,也算是一件好事。”


    王世貞輕輕歎了一口氣,點點頭:“對你我來說,是一件好事。可是對於名教來說,不是一件好事。”


    王世懋又氣又急地說道:“我的兄長,先保住我們一家老小的性命再說。名教如何,就不是你我能把持的。


    至少,我們為名教盡過一份力,差點還搭上一家老小的性命。兄長,足夠啊!


    誰也不想做於少保和椒山公!”


    王世貞看了弟弟一眼,沒有出聲。


    兩人在夥計的帶領下,進到了雅琴軒包間。


    剛到門口,就聽到裏麵發生爭吵,王世貞和王世懋對視一眼。


    徐渭和汪道昆在吵什麽?


    夥計一敲門,裏麵立即變得安靜,然後是徐渭的聲音:“誰!”


    夥計馬上答道:“兩位王老爺到了。”


    “元美和敬美來了!”


    吱嘎一聲,門開了,徐渭和汪道昆各穿一身藍色和青色襴衫,頭戴方巾,拱手道:“元美兄,敬美兄。”


    看著意氣風發的兩人,王世貞恍如隔世。


    當初自己意氣風發,被奉為江南文學領袖。


    當時文學點評之名,評論朝野知名人士,或褒或貶,無所隱諱。


    被譽為大明的月旦評,指點江山,一時意氣風發。


    徐渭當時名聲不顯,功名不揚,被排斥在主流文學圈外。他又功名心重,希望王世貞等名士為其揚名,多次投卷,卻遭到無情恥笑,於是心懷忌恨。


    後來兩人同殿為臣,在共同好友戚繼光、汪道昆等人居中調解下,兩人放下陳見,結為“好友。”


    可王世貞卻一直在心裏有膈應,對徐渭不是很感冒,認為他是迎奉上意的佞臣。


    看到兄長像是愣住了,王世懋連忙在身後戳了戳王世貞的後背。


    大哥,你可長點心吧。


    現在我們家什麽情況,人家什麽情況。這次我們兄弟能夠安然脫身,多虧了好友戚繼光、汪道昆多方斡旋,在皇上麵前說了好話。


    徐渭雖然沒有出什麽力,但他沒有落井下石,已經是我們兄弟的大恩人了。


    兄長,你可千萬不要犯渾啊。


    徐渭是天子近臣,又是出了名的小心眼,你可不要輕易得罪他,要不然我們一家老小,可沒有安寧日子過了。


    王世貞被王世懋在背後用一陽指一點,馬上清醒了,拱手作揖道:“文長兄,伯玉兄,勞你們久等了。”


    王世懋不由長舒一口氣,這道關卡可算過去了。


    連忙出聲:“文長兄,伯玉兄,我們兄弟二人能安然脫身,多虧了你們二位,還有諸位仁兄的出手相援。


    我等兄弟,以及兩家老小,感恩不盡,永世銘記。”


    汪道昆連忙說道:“敬美何出此言,都是多年的好友,危急之時,出手相援是本分之事。”


    徐渭也出聲說道:“兩位仁兄,實在太客氣了。”


    四人坐下,寒暄了幾句,汪道昆問道:“元美和敬美回鄉之後,有什麽打算?”


    王世貞和王世懋對視一眼,答道:“伯玉兄,這次我們兄弟僥幸從旋渦中脫身,再也無心於國事,隻想編寫曲目,豐富昆曲,匯集詩詞,教授子弟。”


    汪道昆說道:“如此也好。而今政局波詭雲譎,兩位仁兄修身養性,也是件美事。”


    王世懋問道:“文長兄繼續巡撫甘肅?”


    “是的。此次奉詔回京,是述職陝甘政事。”


    “那伯玉兄呢?聽說也外放方伯了?”


    “是的,資政局下了上諭,遼寧巡撫,不日去赴任。”


    王世貞和王世懋心中了然。


    兩人前途遠大。


    皇上為太子時,時常在太常寺組織的官吏會議上講話。有心人整理過後,再對比新的官製,發現皇上對大明官吏升遷定義了新的規矩。


    對於皇上來說,名臣最好的履曆是知縣、知府、布政司各廳參政、再到布政司右參議。


    是的,這一次官製對地方也做了少許調整。


    布政左右副使改回以前的左右參議,各廳主官改為參政。


    名臣在地方曆練,從縣到布政司,升遷為右參議後,一般會調任中樞六部七寺,改任右侍郎,在中樞以全局眼光再進行曆練。


    右侍郎曆練後遷任左參議或布政使,再回京遷任左侍郎或左少卿。


    在左侍郎遷任尚書或正卿之前,必須要出任一任地方巡撫。做過巡撫和尚書的,才有機會入內閣以為左右議政和總理。


    有心人在整理皇上講話時,還發現一條終南捷徑。


    以總督轉任尚書,必定是出將入相,以後最低保證是六部尚書,極有機會成為左右議政。而入資政局為資政,出任過總督是極大的優勢。


    大明新製之後,總督不再常設,現在隻在邊地設吉遼、山大、陝甘、兩廣四總督。以後就算增設,也不過是雲貴、四川、以及安南等地。


    相反,山大、吉遼以後成為腹地,兩處總督肯定會被取消。


    終南捷徑,但坑位有限,極其搶手。


    現在徐渭出任甘肅巡撫,就是奔著接替曹邦輔出任陝甘總督去的。


    汪道昆出任遼寧巡撫,肯定也是準備接替魏學曾的吉遼總督。


    做過總督,比其他巡撫尚書和正卿,完全不是檔次了。


    王世貞心裏有些悲涼。


    自己灰溜溜回家,好友卻平步青雲,官越做越大,真是心裏悲苦啊。


    酒菜上來了,四人聊了一會天,徐渭突然說道:“元美兄,敬美兄,在下有一事想拜托兩位。”


    王世貞強打精神問道:“請文長兄直說。”


    “在下想請元美和敬美兄,幫忙查一查《徐侍郎報應記》三本禁書事宜。”


    王世貞和王世懋臉色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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