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大家看到的是一根煙囪,十來米高,突突地冒著黑煙。


    旁邊紅磚房裏是一口鍋爐,兩位工人光著膀子,汗流浹背地往爐膛裏鏟煤進去,熊熊的火焰噴著熱氣,隔著老遠就能感受到。


    鍋爐房旁邊的房間裏,對擺著兩個鐵鑄厚壁圓筒氣缸,呲呲地漏著蒸汽出來。


    一根光滑的圓杆在氣缸之間左右往複運動。氣缸旁邊是冷疑器和氣泵,中間還有單向氣閥門,用來調節蒸汽大小。


    往複運動的圓杆套著一根長杆,長杆拉著一根“蹺蹺板”。


    粗壯的蹺蹺板安在鐵架子上,左邊高,右邊就低;左邊低,右邊就高,蹺蹺板那一頭連著一根鐵製連杆,轉動著一個轉盤。


    轉盤帶動一組齒輪,驅動著一個大飛輪,鐵製大飛輪足足有五六米高。


    飛輪轉動,連接著一根鐵圓杆,鐵圓杆在橫臥在地麵上的一個大圓筒裏來回做活塞運動,往前一拉,圓筒那一邊有一根成人手臂粗的管口,噗噗地噴水出來,從一邊的水溝裏流走。


    開平煤業公司技術科科長兼總工程師梁佑平在一旁介紹道:“皇上,張相,諸位上官,這是隆平三式蒸汽機,欽天監研製的,十分厲害。


    這台機器,一分鍾可以在這個水泵裏,”梁佑平指著那個橫臥的大圓筒說道,“往來二十四次,每拉一次,可以把六十升水,從六十多米深的礦井裏吸出來。


    有了它,我們的礦井不用擔心會被水淹了。”


    他繼續介紹道:“開平到灤州的煤礦,煤層厚,埋得淺,容易開采,煤質也好,尤其是煉製成煉鋼的焦煤,最好不過。


    但是它也有個毛病,下麵地質有點複雜,尤其是含水層多,一下挖十米,煤井就開始滲水。要是沒有這台蒸汽機抽水機,我們真不可能挖這麽深,每天出煤這麽多”


    “這口煤井每天出煤多少?”張居正問道。


    “回張相的話,一號井去年出煤四十萬噸,合計每天出煤一千一百噸。今年到目前已經出煤四十萬噸,超過去年。預計今年可出煤六十萬噸。”


    “六十萬噸?”張居正有點暈。


    他知道一噸等於一千千克,也叫一千公斤,略等於一點六斤。


    六十萬噸,等於多少斤啊?


    張居正一時算不出來,他隻知道,京師西山以前有產煤,一年可出三四十萬斤,礦主因此大富。


    三四十萬斤,合計多少噸?


    數字不大,張居正在心裏默算了一下,大概估計三百噸吧。


    三百噸,六十萬噸,天壤之別!


    難怪灤州煤從三四百裏外運來,賣得比西山煤還要便宜一半,硬生生把西山煤礦擠兌得關門倒閉。


    從嘉靖年間開始,朝廷和順天府多次下令嚴禁西山偷挖煤。可是財帛動人心,總有勳貴外戚會悄悄叫人開采,屢禁不止。


    現在不用官府查封,灤州便宜煤直接把它幹倒閉了。


    經濟問題用經濟手段,我又悟到了。


    朱翊鈞在一旁說道:“你們大量采用機械設備,不止這麽一個蒸汽機抽水機吧。”


    陳慶安和梁佑平連忙答道:“皇上英明,請皇上和諸位這邊走。”


    走的路,全是黑撲撲的;帶起的風都是黑色。路邊的房子是黑撲撲的,樹是黑撲撲的,就連往來的人也是灰撲撲的。


    兩道鐵軌鋪在黑撲撲的路上,三節四米長,兩米寬的敞口車廂,在鐵軌上嘎嘎地行走著,速度不快,但走得很穩。


    從那邊過來的車廂裏堆滿了煤,從這邊過去的車廂裏多半是空的,偶爾放了些雜物,坐了幾個人。


    鐵軌兩邊圍了柵欄,不準靠近。五六百米遠處有一個站台,有煙囪,有蒸汽機,在噗嗤咣當地運轉著。


    梁佑平介紹道:“這個軌道車跟碼頭的一樣,軌距一米五,此前是單線,去年擴建為兩道對開的,運力一下子提高了兩倍。


    這個車廂三節一列,專門運煤,一節可運十噸煤,三節就是三十噸,一直運到一公裏外的煤場去。”


    他指著遠處那個站台說道,“那個是站台,裏麵有一台大蒸汽機,輸出馬力是抽水機的六倍,帶動左右兩個絞盤,絞盤有鋼索,轉動時拉動鋼索在鐵軌中間動,帶動車廂前進。


    左邊的絞盤,帶動這邊的鋼索,右邊的絞盤,帶動通往煤場的絞盤,絞盤帶動鋼索鋼索在鐵軌中間拉動,非常危險,人要是不小心卷了進去,不死也會斷手斷腳,所以要修柵欄,防止人靠近.”


    原來如此!


    梁佑平領著大家往煤井口走去,井口旁邊也有一個蒸汽機工作房,噗嗤咣當地運作著,帶動著一個巨大的絞盤,絞盤上鋼索在嘎嘎地轉動著。


    井口又高又大,黑漆漆的如同一張血盆大口,讓人看著心裏發怵。


    裏麵不停地有十來節看上去又短又小的車子被拉出來,上麵堆滿了煤。


    到了井口,有人一扳扳手,車廂往外傾斜,裏麵的煤全部倒了在煤堆裏。


    等到煤全部倒在地上,蒸汽機房一扳扳手,一陣讓人牙酸的齒輪組響,鋼索開始倒轉,空小車咣當咣當地鑽回黑漆漆的井口,很快就消失不見。


    於此同時,井口的工人,用鐵鏟把堆積如小山的煤,裝上空車廂裏,裝好三節,就用工具把車廂底部往鋼索上一勾,一陣牙酸的嘎吱聲響,裝滿煤的車廂就咣當咣當的向煤場開去。


    陳慶安指著黑漆漆的井口說道:“皇上,張相,諸位上官。剛從從井下出來的車子,我們管它叫煤車。


    它也是軌道車,軌道隻有零點六米寬,車體一米寬,兩米二長。


    工人在井下作業,用鐵鍬、鏟子把裝到煤車裏,兩三人合力推,把它推到動力站,掛上鋼索,十節一列,拉到井口來。”


    張學顏喃喃地說道:“豐潤羊毛呢絨廠,驅動機器的動力是水力。開平煤礦的動力,是蒸汽機,都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啊!”


    張居正點頭附和道:“沒錯,相比之下,蒸汽機又更勝一籌。隻要有水,有煤,哪裏都可以用。


    水力驅動,必須將就河水,還要修堤拉高水麵,十分地麻煩。看來以後這蒸汽機,是工業未來的主動力啊!”


    朱翊鈞忍不住轉頭看著他,眼光真毒!


    看完了一號井,朱翊鈞、張居正一行人又去煤礦的生活區轉了轉。


    首先入目的又是一個根大煙囪,很高很高,騰騰冒著黑煙,大家忍不住仰起頭張望著。


    這玩意到底多高!


    陳慶安連忙介紹道:“皇上,張相,諸位上官,這根煙囪是鍋爐房的煙囪,二十四米高。”


    “鍋爐房?多大的蒸汽機,需要這麽高的煙囪?”


    “回張長史的話,鍋爐房是純粹燒熱水的地方,就是給大家供熱水沐浴洗澡。”


    “啊,澡堂子用得著這麽大的鍋爐嗎?”


    “回張長史的話,我們四個煤井,一天三班倒,一班差不多有四千工人要來洗澡,一天就差不多一萬二千人。需要一天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供應熱水,所以必須要這麽大的鍋爐燒水。”


    張居正和張學顏對視一眼,連連咋舌:“一萬人,一天不間斷地燒煤燒水,幸好你們自己就是挖煤的,這樣可勁地燒,得要多少煤夠你們燒。”


    澡堂子就不進去看了,轉去食堂看了看。


    陳慶安介紹道:“工人們十分辛苦,我們煤礦的食堂除了正點的一日三餐,其餘時間也有熱飯熱麵、熱菜熱湯,工人休息好了,什麽時候想來吃,都有的吃。”


    朱翊鈞、張居正一行人特意轉到食堂後廚看了看,裏麵一片忙碌,二三十廚子、幫工忙個不停。


    看看飯菜,麵食有大白麵饅頭,配上熱氣騰騰的有牛雜湯,好吃到頂!不夠吃還有牛肉麵、羊肉麵。


    “這牛羊肉都是灤河草原那邊過來的,味道十分鮮美。”


    有米飯,有六七樣炒菜,有葷有素,搭配得還蠻均勻。


    再一問價格,都不貴。


    “回皇上的話,我們礦裏對食堂有補貼。管事、工人和家屬,隻要廠裏的人來吃,都很便宜。”


    這也太好了吧。


    又轉到大會堂,這裏的會堂外形跟豐潤羊毛呢絨廠一模一樣,裏麵規模也差不多大,能容量一千二百人。


    “你們礦這麽多人,這會堂有點小啊。”張學顏說道。


    “回張長史的話,不是我們不想修大,而是修寬敞了,聲音就沒法從前麵傳到後麵。前麵講話、唱戲,後麵的人根本聽不到了。”


    那確實沒辦法,光靠鐵皮喇叭,和回音壁設計,也隻能覆蓋這麽寬了。


    “你們礦宣傳科,定期有演出嗎?”


    “回皇上的話,有的。我們有自己的宣傳隊,還專門有一個昆曲班。三天一場演出,話本、章回、雜耍不等。


    一旬一場戲。每月我們還去天津、京師專門請有角的戲班來演出。”


    這待遇也太好了!


    再一問工人的薪水,分級別,從一級學徒工到九級高級工,工資從每月一塊兩角銀圓到十五塊不等。


    張居正在心裏算了一下,工部給的工役工錢,營繕司頂級官匠每月二兩銀子,約合三塊銀圓,隻是九級工的五分之一。


    不過大明朝廷以前一直很黑,出了名的摳摳搜搜,這個工錢相對很低。


    再以宛平縣百姓富戶雇工工錢來算,雇一個馬夫一年四十兩銀子,合六十塊銀圓,是九級工的三分之一。


    馬夫是有技術的高級雇工,工錢給得不菲。要是一般的挑夫、腳夫,一年也就二十兩工錢。


    一般的木匠、瓦匠,每天的工錢在四分到七分銀子之間,算下來一月可以拿到二兩銀子,可是這種工匠是按做工天數的,不可能天天有事做。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煤礦九級工,一年一百八十塊銀圓,折合一百二十一兩銀子。


    就算數量最多的四五級工,每月也有七八塊銀圓,每年也有五六十兩銀子。


    還分的有房子住,吃飯還有優惠,根據豐潤羊毛呢絨廠的介紹,一年四季都會有福利發,一一不等。


    然後吃的、穿的、用的,在廠裏商店買,價格比外麵要便宜些。


    輕輕鬆鬆養活一家子十口人。


    難怪鴉鴻橋那些鄉民,看工廠裏的工人,都是“體麵人”。


    一行人又去礦區商店、衛生所、公學參觀。


    太好了,待遇太好了!


    我都恨不得辭了官來這裏當個管事算了!


    隨行的資政局秘書處、內閣辦公廳、通政司等七八品官吏,心裏暗暗地嘀咕著,羨慕得眼珠子都泛紅。


    來到宿舍區,很多工人知道皇帝和內閣總理前來巡視,紛紛聚集在遠處,看到朱翊鈞一行人走過來,向警戒的羽林軍和勇衛營軍校確定好了後,紛紛高呼道。


    “皇上萬歲!”


    一聲高過一聲,如潮水般一樣向朱翊鈞湧來,越來越多的工人圍過來,還有他們的家屬。


    他早就叫楊金水暗地給開灤各廠礦負責人傳話,叫工人見到禦駕不必跪在地上高呼萬歲,站在那裏高呼萬歲,熱烈鼓掌就好了。


    這是皇上給廠礦工人們的優待,一般人還不給!


    看著那些激動地滿臉通紅,使勁向前湧動,卻被護衛們攔下的工人們,朱翊鈞一時興起,跳上一處高台,揮了揮手,周圍神奇般地突然變得寂靜。


    大家都仰著頭,眼睛裏滿是欣喜、仰慕、崇敬和愛戴。


    朱翊鈞一伸手取下頭上的安全帽,露出齊耳短發,大聲道:“朕聽說過,很多窮酸書生,看你們剪了短發,恥你們是髡人(被剃去頭發的罪人),笑你們是短發賊。


    現在朕也剪了短發,成為他們口裏的髡人和短發賊。”


    上千圍得最近的工人們激動得雙目赤紅,渾身顫抖。後麵的工人家屬們聽完轉述,發出嘩嘩的喧鬧聲。


    “下次他們再敢這麽恥笑你們,朕給你們權力,大嘴巴狠狠地抽過去!”


    工人們驚喜激動地流著淚,掌聲又一次如雷鳴春潮一般響起。


    “皇上萬歲!”


    喊聲又響起。


    朱翊鈞舉起右臂,高呼道:“大明萬歲!人民萬歲!”


    “大明萬歲!人民萬歲!”


    上萬人跟著一起激動地高喊著,聲音震耳欲聾。


    這些都是朕的人民啊!


    張居正悄悄對張學顏說道:“子愚,你終於知道皇上為何強令楊金水以及各廠礦公司,一定要厚待這些工人了嗎?


    他們是皇上心目中的人民。這些工人知道自己的豐衣足食來自於皇上,他們擁戴皇上,忠心不二。


    如果有人敢反叛皇上,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把那些逆賊活活咬死!


    子愚,他們有數十萬之眾,大明陸海軍的槍炮和兵甲,都是他們造的。”


    張學顏回了一句:“開平民兵師。”


    張居正嘴角揚了揚,沒有再出聲。


    現場的喊聲越來越響亮,震撼著燕北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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