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中午,跟宋貴妃一起用完午膳後,朱翊鈞換上一身籠紗衫袍,係好絹絲革腰帶,短發上戴了一頂黑色烏籠紗大帽,馬上從九五之尊的天子,變成了普通路人。


    隻是這位路人又高又帥,英武颯爽。


    宋琉璃給朱翊鈞理了理衣襟,往腰帶上掛了一個香囊。


    “皇上出去微服私訪,早些回來,千萬不要往僻靜的巷子裏鑽。外麵是非多,皇上又是愛看熱鬧的人,你可千萬不要輕身往前探。”


    朱翊鈞哈哈一笑:“不用擔心。朕出去後身前身後那麽多便衣侍衛,遠處還有勇衛營隨時待命。”


    宋琉璃轉頭對一身便裝的祁言、林福說道:“皇上的安危就交給你們了,千萬不敢馬虎。”


    “請貴妃娘娘放心,奴婢們就是粉身碎骨,也絕不敢讓皇爺有半絲半毫的閃失。”


    朱翊鈞在前,祁言和林福左右護著,走到了西安門,這裏有宋公亮和蘇峰在等著。


    “皇上,今日微服私訪,臣在遠處調度指揮,近處就由蘇鎮撫使護駕。臣還調了奉宸司二十六位侍衛便裝護駕。


    六人近身護駕,二十人散在周圍。臣和劉義劉公公在各處暗地裏屯集了三千勇衛軍,隨時待命。”


    聽完宋公亮的回稟,朱翊鈞點點頭:“好,一切就拜托宋卿了。”


    朱翊鈞左右有祁言、林福,前麵有蘇峰帶路,六位侍衛不遠不近地護著,後麵還跟著二十位散開的侍衛。


    一行人開始還顯眼,在街道上走了幾十步,就跟熙熙攘攘的人流融入一體。


    街麵上的各色各樣的人太多了,有穿襴衫夾襖的,有穿新式羊呢絨大衣的,有戴四方平定巾的,有戴著新式軍帽仿製而出的圓頂氈帽。


    有文士學子,有道士僧人,有走夫販卒,有軍人警員,有商旅富賈。天南地北,還有漠北嶺南、服裝迥然不同的人。


    說著各地方言,匯集成繁華甲天下的京師。


    來到順天府衙附近,穿著一身棉袍,腰係錦帶,頭戴交折襆頭的潘應龍在一家酒樓門口候著。


    “朱公子,學生有禮了。”


    “讓潘先生久等了。我們走吧。”


    “好,朱公子想從哪裏看看?”


    今天一早,司禮監才奉旨通知順天府尹劉應節和少尹潘應龍,皇上要到京師五城隨意看看。


    擺明了就是搞突然襲擊,不給順天府準備的時間。


    劉應節又正好去了漷縣、香河、武清等縣視察,不在京師,那就由少尹潘應龍陪同。


    潘應龍上午處理完政事,匆匆換了一身便裝,隨便扒拉幾口午飯,就在這裏候著。


    “順天府衙在北城,我們今天就從北城繞到西城,再去南城。”


    “朱公子,請!”


    幾人沿著街邊,不急不緩地往前走著,很快就來到金台坊的街道胡同裏。


    這裏靠近什刹海和積水潭,環境不錯,住在這裏的人家,多半是住不起長安大街和東城顯貴區,但是家庭條件還不錯,對居住環境有要求的。


    這裏的街巷跟東城區很像,多是獨門獨戶,一道圍牆圍著一戶宅院,走在院牆底下,能聽到裏麵的聲音。


    老爺、太太,少爺小姐稱呼著,有那麽些大戶人家的意思。


    抬頭一看,可以看到遠處的鍾樓和鼓樓,在日頭下閃動著。


    這裏沒有東城區清淨,街頭巷尾往來走動著不少人,朱翊鈞時不時可以見到些婆子,串門走戶,有的這家出來,沒幾步就進了那戶。


    “潘先生,這些婆子,是些什麽人?”


    “朱公子,這些婆子比較雜,不過都是奔著府裏的女眷去的。


    有教女眷針線女紅的,有裁布縫衣的,有轉賣胭脂頭油麵膏的,有捎賣首飾簪花的,還有的給女眷看病開藥的。”


    “萬事通啊,什麽都包辦?”


    “是的朱公子,這些人家處處攀比官宦世家,女眷都是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家裏又養不起那些個各司其職的媽子女傭,於是市麵上就出現這些串門走戶的婆子。”


    突然看到前麵有戶人家,院門突然開了,探出個腦袋來,左右看了看,把門拉開,讓出一位婆子,又迅速把門關上。


    婆子卷著一包十分嚴實的東西,東瞄瞄西看看,跟做賊似的匆匆地往最近的城門,德勝門而去。


    “你們猜,這婆子在作甚?”


    朱翊鈞指著她的背影問道。


    眾人默然了一會,鎮撫使蘇峰開口道:“朱公子,在下猜測這婦人十有八九是給這戶人消孽去的。”


    “消孽?”


    “什麽個意思?”


    眾人不明就裏。


    “回朱公子的話,江南大戶世家也經常出現這樣的事。養在深閨的小姐們,跟府上的仆人或親友,比如府裏的表哥,老爺的學生,暗地裏有了私情,然後珠胎暗結。


    可是世家不敢聲張這樣的醜事,於是就找來神通廣大的婆子,悄悄墜胎,然後再給一筆錢,叫婆子把死胎埋到城外去。


    看這婆子鬼鬼祟祟的樣子,十有八九是這個樣子,反正不會是什麽好事。”


    “有道理。”


    眾人繼續往前走,過了新開街,來到北城和西城交界的鳴玉坊,這裏住的多半是各衙門裏的小吏,以及商號的賬房管事。


    走到巷子口,看到一堆人圍在一處,還有十幾個水販子推著獨輪水車,排著隊在等候著。


    “這是作甚?”


    “朱公子,前麵是井窩子,附近的人家都來這裏打水喝。看來這裏是一口甜水井,推水車賣水的人也來這裏打水。”


    “井窩子?”


    潘應龍答道:“是的朱公子,就是有水井的地方。京師街麵上共有水井六百六十七口井,此前隻有五十九口井是甜水井,其餘的都是苦水井和介於兩者之間的二性子水井。”


    “嗯,京師多苦水井,朕知道。主要還是打井技術不行,打得井不夠深。打深一些,出來的水就不會那麽苦了。”


    “朱公子英明。


    學生也是得了朱公子指點,從四川富順等地請來了擅長打鹽井的工人,還有會勘察水脈的地理師,打了五十一口深水井,其中三十五口都是甜水井,其餘的都是二性子水井。


    順天府又陸續在舊井的基礎上打了二百六十九口深水井,其中一百四十六口井是甜井,隻有三十五口是苦水井,其餘的是二性子水井。”


    朱翊鈞點點頭,“走,我們去看看。”


    大家圍在旁邊,不遠不近。


    井窩子並列有兩口井,架著兩個木軲轆,井口很小,僅能容一口木水桶下去,井口旁邊有兩條長石槽。


    有男子在搖著木軲轆,吱嘎聲響,木桶被拉了上來,伸手一推,木桶的水倒在石槽裏,嘩嘩地流了下去,流到槽口下擺著的木桶裏。


    排隊提水的木桶有大有小。


    大木桶需要搖四五次軲轆,提四五次水才能裝滿。然後兩位男子用一根木杆穿過木桶把,一前一後把它抬了起來,後麵的人用手扶穩大木桶,慢慢地走回去。


    小木桶搖兩次就裝滿了,打水的百姓一人就把它提走了。


    輪到水車,足足搖了近十次軲轆才把水車裝滿,水販子給搖軲轆的人塞了幾分錢,推著水車吱吱嘎嘎地走了。


    朱翊鈞感歎道:“搖水軲轆是個辛苦活。”


    “是的朱公子。


    這些搖水軲轆的,都是坊裏安排的,坊裏青壯輪流來,每家每戶每月繳一角份子錢,給這些搖水軲轆的青壯當工錢。


    加上水販子塞的錢,勉強讓青壯們都願意輪流來做這苦力活。”


    朱翊鈞看了幾分鍾,轉身離開:“走,我們看看其它地方。”


    走到一處巷子裏,左右無外人,朱翊鈞對潘應龍說道:“潘先生,自來水廠要加緊建設。”


    “朱公子,水廠的水庫選在榆河中遊,修水渠引到安定門東北處六裏的地方,沉積、過濾、消毒再沉積,然後用埋地下的水泥管,一直通到東直門北角一裏半的地方。


    四座高三十米的水塔正在修建,蒸汽機抽水機也在安裝


    現在最大的難題就是埋置水管,要從護城河以及城牆底下穿過來,很多人說,這會壞了北京城的防禦。”


    “防禦?大明要是還被外敵打到了北京城下,朕有何臉麵去見列祖列宗?還有何臉麵自居大明天子?


    不用管這些人的胡言亂語。”


    “皇上聖明。臣跟他們據理相爭,而今大明外敵盡除,四海晏清,有哪處的外寇能打到京師城下?


    如果真是那樣,大明海陸兩軍百萬將士,豈不是要羞愧而死?


    戎政府胡公他們也支持臣的言論。而且臣也跟他們說了,新擴建的北城、東城和西城,不再會有城牆,按照規劃,直接向三麵擴建。”


    朱翊鈞冷笑一聲:“現在都進入到熱兵器時代,城牆在火炮麵前,就是一個渣。還固守著城牆以為安全,過時了。”


    一行人來到宣武門外街,這是一條北起西直門大街,南至禦史台刑部的南北貫通大街。


    前麵路口上,看到停了一排的人力車,也叫黃包車,旁邊停著六七頂軟轎。


    黃包車車夫坐在車邊,跟不遠處的轎夫們大眼瞪小眼。


    還有兩輛馬車停在另一邊,非常地高冷。


    看到朱翊鈞一行人走過來,寂靜的街口馬上沸騰了。


    轎夫們竄出兩人,搭著訕,“幾位老爺,坐轎嗎?又穩當又快捷,還不用喝西北風。”


    黃包車車夫也跑過來兩人,不甘示弱地說道:“幾位老爺,做黃包車,開平車廠出來的。用的全是開灤的好鋼,鋼軲轆,牛皮輪子,跑去來跟飛似的。去哪兒你都隻用給一個人的錢。”


    還有位機靈的車夫說道:“幾位少爺都是年輕人,最愛時新的玩意。我們黃包車可是最時新的玩意,順天府扶植的惠民項目。


    幾位少爺,嚐個新鮮唄。”


    “好,嚐個新鮮。”朱翊鈞欣然地說道,“潘先生,祁言,林福,再來兩位一起坐黃包車,一人一輛。其餘坐馬車。去都城隍廟。”


    “是。”


    大家一一坐上黃包車,鑽進馬車,不遠處的轎夫們失落地看著這邊的熱鬧,隱約有抱怨聲傳過來。


    “大家都趕時新,坐轎子的人越來越少了。”


    “是啊,人家黃包車比我們要便宜,跑得又快,誰還坐轎子。”


    “唉,現在除了女眷出門,誰還坐轎子?可女眷坐轎子的人家,不是養的有轎夫班,就是有包租轎子,哪裏還輪得到我們。”


    “奶奶的,明年轉春,我也改行,拉黃包車去。”


    黃包車平穩地跑在宣武門外街上。


    中間是如同遊覽車的公共馬車,兩邊是兩駕或單駕馬車,再兩邊就是黃包車,有時候挨著街邊的行人飛馳而過。


    街道兩邊,除了各色商鋪的字號幡旗外,時不時能看到醒目的廣告牌。


    搭在街邊樓頂上,或者堅固的鐵架子,還有兩個居然掛在兩座牌坊上麵。


    各色各樣的廣告畫,“虞美人”雪花膏、“七彩”花布、“天仙”天鵝絨、“駿馬”羊呢絨、“喜鵲”棉布、“白雪”砂糖、“天寶”玻璃器皿、“杏花村”汾酒、“長安”西鳳酒


    都是連字帶畫,繪製精美,讓人印象深刻。


    “砰砰!”


    聲音從後麵傳來,朱翊鈞扭頭一看,一輛公交馬車從後麵駛過來,不一會就超越到前頭去了。


    售票員掛在前門口,半截身子懸在空中,用手使勁拍著車廂。


    “宣武門,騾馬市街,地壇天壇,永定門啊。上車就走。”


    沒上車你也在飛奔地走著啊。


    朱翊鈞一眼看到售票員拍著的車廂上,也繪製著廣告,還是公益廣告。


    “爭做文明好人,不隨地大小便!”


    很快來到都城隍廟,它跟禦史台、刑部、大理寺隔著一條宣武門外街,門口一大片空地,周圍聚集了上百位小販,販賣著各色東西。


    有吃的,炮穀(爆米花)、煎堆心餡、米花、白餅、琥珀糖、玫瑰灌香糖、芝麻糖、牛皮糖、葡萄幹、山楂糖葫蘆


    有玩的,蟈蟈籠、花蝴蝶、小燈籠、紙仙鶴、小風車、木葫蘆、彩繪泥人.


    有用的,瓜碗瓢盆、筷子菜刀


    叫賣聲如同錢塘潮,轟轟地籠罩著整個都城隍廟。


    人來人往,男男女女給總領天下的都城隍爺上過香,祈福求過平安後,都會在這裏轉一圈,或買點心儀的玩意,或給老婆孩子買點吃的玩的。


    都城隍廟正門左右兩邊,各有一塊木牌子,足足一麵牆那麽大,高高地立在鐵架子上,上麵各有一幅巨大的廣告。


    “有錢就存工商銀行,還能拿利錢!”


    通俗易懂。


    “三和勞務社,給你介紹最賺錢的活幹。”


    勞務人力公司這麽快就出現了,還叫三和?


    它介紹去上工的人都是三和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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