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總領大明刑獄之事,分十三清吏司,專責各地重案大案的稽核。


    浙江清吏司,專責浙江一地的重案大案的稽核。


    這一天,刑部許久未用的小公堂人頭晃動,各司吏員對著那邊指指點點。


    “出什麽事了?”


    “浙江清吏司主事海瑞海主事,今天提審犯人?”


    “提審犯人?”


    吏員們大吃一驚。


    十三清吏司稽核大案重案,一般是以卷宗為主,很少把人犯從案發地解到京師提審。


    太麻煩了。


    千裏迢迢不說,人犯提來了,原告或苦主要不要解?


    證人呢?


    有的案子涉及麵廣,十幾二十個證人,全部解到京師來,耗費巨大之外,還勞民擾民。


    所以幾十年了,除了順天府的大案要案,以及通天欽案,刑部很少在公堂提審犯人了。


    “聽說審的還是徐閣老的親族。”


    “徐閣老的親族?!”


    吏員們嘖嘖作響。


    新上任才幾個月的海主事,真是膽大得沒邊了,直接在刑部公堂提審徐閣老的親族。這消息傳出去,無疑是在京師地麵上放了一枚震天雷。


    “威武!”


    “肅靜!”


    被緊急叫來撐場子的刑部衙役分站兩邊,拿著水火棍敲擊著地麵,發出威嚇聲。


    端坐在公案後麵的海瑞,黑瘦不高,臉型有棱角,目光銳利,顯得無比冷峻。


    頭戴烏紗帽,身穿鷺鷥補子的青袍官服。


    一拍驚堂木。


    “來人,帶人犯!”


    “帶人犯顧茂延、顧宗嗣。”


    喝令一聲聲傳下去,在高闊的衙門廳堂裏回蕩,盡顯大明最高刑獄衙門的威嚴。


    很快,一對父子被帶了上來。


    父親四十多歲,兒子二十多歲。都穿著幹淨的囚服,頭發用網巾包著,不見散亂。滿臉紅光,精神煥發,看上去在刑部大獄裏過得不錯。


    兩人被衙役帶到公堂上,噗通跪下。


    “下跪何人!”海瑞按照程序問了一聲。


    “青浦前生員顧茂延/青浦前童生顧宗嗣,拜見主事。”


    “知道今日提審二人,所為何事嗎?”


    顧氏父子低著頭,暗自對視一眼,恭聲答道:“學生不知。”


    “嘉靖四十年春二月,顧宗嗣出外踏青,偶遇同鄉王秀才之女,慕其豔麗,伺機調戲,被怒斥後還追至家中。


    被王秀才怒罵後惱羞成怒,拔拳相向,領著兩位仆人對王秀才拳打腳踢,使其受傷。臥床十餘天,鬱憤而終。


    顧宗嗣不思悔改,還趁機欺淩王家寡母孤女,強搶王氏女入府奸淫。逼得王秀才之妻憤而上吊自殺,王氏女羞愧投井。


    王家族人義憤填膺,合族舉力,至青浦縣、鬆江府告狀...然顧茂延聞得其子顧宗嗣犯下滔天大禍,不思教誨彌補,還四下鑽營,行賄青浦縣、鬆江府以及南直隸。”


    海瑞口音很重,說出來的官話讓人聽得有些迷糊。但一字一頓,十分有力量,威迫感十足。


    “顧茂延,你能力不小啊,上下勾連,使得如此簡單的一起滿門慘案,一審二審三審,毫無頭緒。而今本官把你們提審到刑部,要看看你是如何不把大明律放在眼裏,不把天理公道放在眼裏的!”


    顧茂延咬咬牙,狠狠心,都到了這個地步,就此服軟也沒有任何意義了,不如硬扛到底。


    “海主事容學生陳情。完全是王家族人,與我顧家爭奪上好水田不得,伺機誣告。那王秀才一家,明明是倭寇所害,非要栽贓給我,實在是冤枉啊!”


    “倭寇所害!”海瑞冷笑一聲,一拍驚堂木,“嘉靖四十年,兵部尚書、直浙總督胡部堂接連用兵,南直隸、浙北一帶倭寇絕跡,哪裏來的倭寇所害!”


    “學生說錯了,是山賊水盜所害。”顧茂延連忙改口道。


    “事到如今,還敢狡辯,真當我大明刑部是你能夠蠅營狗苟之地!快快招來,要是還敢狡辯掙紮,定要叫你看看王法的厲害!”


    顧茂延低著頭,心裏盤算著利害關係。


    旁邊跪著的顧宗嗣抬起頭,大聲道:“我表伯父是徐閣老!”


    海瑞眼睛一亮,等的就是你的這句話。


    “哦,你表伯父是徐閣老?可有詳解?”


    “我爹管徐閣老的娘親,也就是徐府太夫人叫姑姑,親姑姑。我爹是徐閣老親表弟,徐閣老當然是我的表伯父。”


    顧宗嗣生怕海瑞不清楚,講解地特別清楚,旁邊的顧茂延眼睛都眨瞎了也阻止不了他,最後隻能開口。


    “混賬,刑部大堂豈是你胡言亂語的地方!”


    顧宗嗣直著脖子說道:“爹,我說錯了嗎?徐閣老是你親表哥啊,是我的表伯父,沒錯啊。去哪裏我都敢這麽說。”


    顧茂延氣得臉色發青,自己怎麽生了這麽個不知好歹輕重的玩意啊。


    自己一家是徐閣老的親族,大家心知肚明,幹嘛非要說出來?


    有些事不必說,說出來反而有大麻煩。


    海瑞一陣冷笑:“難怪你們二人如此膽大妄為,原來是有依仗啊!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要說是徐閣老的親族,就是徐閣老本人,犯了王法,本官一樣參他!


    既然你們不知罪,來人,給我用刑!”


    怎麽說用刑就用刑呢!


    顧茂延心裏叫苦,完蛋,遇到頭油鹽不進的強驢,還有可能是表哥的政敵!


    你個孽子,叫你不要亂嚷嚷,你把窗戶紙捅破了,他們就無所顧忌了!


    衙役們對視一眼,都不敢動手。


    海瑞一拍驚堂木,厲聲喝道:“還不動手!”


    縣官不如現管!


    徐閣老太遠了,不如眼前的海主事管用。


    今天不打這兩位,自己就得搭進去。


    衙役們隻好動手,把顧氏父子按倒在地,板子劈裏啪啦打了上去。


    看著氣勢洶洶,實際上雷聲大雨點小,板子落在肉上並不痛。


    可顧宗嗣那吃過這個苦頭,才四五板子,傷到點皮肉就哭爹喊娘。


    遠處院門,一位身穿緋袍的官員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看到顧氏父子在三十杖下終於認清現實,鼻涕眼淚地哀嚎著認罪。


    轉身甩開袖子就離開了。


    他就是受徐階舉薦,上月從南京戶部尚書入京補缺刑部尚書的黃光升。


    下午,朱翊鈞在西安門附近的統籌處,收到了詳細消息。


    徐渭在浙江任胡宗憲幕僚時,跟海瑞打過交代,知道他的性情。


    “海瑞此人,最愛護貧苦百姓,也最恨劣紳貪官,一遇到鄉紳百姓紛爭,都是站在百姓那邊。對百姓親善禮遇,對鄉紳苛刻峻緊,卻難分是非曲直。這一點,很遭人非議。”


    正義感爆棚,同情弱者的心態非常嚴重。


    對於海瑞,朱翊鈞暫且不去評論,他現在隻能評估這件事的後果。


    “海瑞在刑部大堂,讓顧氏父子當堂認罪畫押。此事就看新上任的刑部尚書黃光升和徐閣老怎麽處置了。”


    趙貞吉開口了:“徐少湖最愛惜自己的羽毛,一生好麵子。顧宗嗣在公堂當眾說出他與顧家的關係,徐少湖肯定會撇清關係的。”


    愛惜羽毛?


    好麵子?


    如此愛惜羽毛,好麵子的徐閣老,是如何讓徐家短短二三十年間,擁有二十四萬畝(注一)良田的?


    徐家雖然是詩書世家,可徐階父親也僅僅是一介縣丞,祖父更沒做過官。


    徐家是在徐階手裏驟然發家的。


    二十四萬畝良田,好個愛惜羽毛的徐閣老!


    注一:史書有說徐家擁有四十五萬畝,有說二十四萬畝,這裏就按少的算吧,可也不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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