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書在朝陽門附近收到戚繼光的這份捷報,看完後第一個念頭也是不信。


    “斬獲三千九百六十七枚首級,俘獲一百一十人,己方傷亡不超過百人。你們可真敢編啊!”


    可是楊博轉念一想,戚繼光口碑不錯,不是膽大妄為之人。


    他沉思一會,當即叫上幾位兵部屬官,點上一隊宣大騎兵作為護衛,翻身上馬出朝陽門,不顧外麵還有北虜遊騎的危險,向南疾馳。


    西苑的嘉靖帝接到這份捷報,腦子也是懵的。


    朕是需要勝仗捷報來遮掩臉麵,可是你這份也太猛了吧。


    搞得朕不敢相信啊!


    “皇爺爺,請派幾個人去戰場一看究竟。打了大勝仗,北虜倉惶而逃,總不會連屍首都一並卷走了吧。”


    “對,對!鈞兒說得沒錯。”嘉靖帝馬上回過神來,“黃錦!”


    “奴婢在!”


    “傳詔給成國公朱希忠、英國公張溶、掌錦衣衛事朱希孝,還有內閣高拱、李春芳,嗯,還有兵部楊博...”


    “皇爺爺,捷報肯定也有一份給到兵部。楊公多半也不信,依照他的性子,多半已經出城去親自勘察了。”


    “對。香河離得又不遠,按照楊博的性子,確實可能去戰場勘察了。黃錦,就叫這五位,馬上出城,去香河戰場,勘察戚繼光奏報勝仗的實情。”


    “遵旨!”


    朱翊鈞又叮囑了一句:“黃公,叫馮保、陳洪陪著他們去,再交代一句,叫點上五百宣大騎兵,一路護送,小心北虜遊騎。”


    “是!”


    香河離京師也就一百裏,快馬加鞭半天時間也就到了。


    楊博趕到時,戚繼光剛收到最新一份軍情。


    尾追的探馬回報,把都兒部與辛愛統領的一萬一千土默特部右翼騎兵會合,多羅土蠻部的慘狀把辛愛嚇壞了,慌忙帶著兵馬北上,奔平穀而去。


    看來沒有什麽危險,戚繼光下令全軍拔營,繼續向通州進發。


    “報!兵部楊部堂到了。”


    “兵部尚書楊公?”


    “是的!”


    “快去迎接!”


    戚繼光連忙趕到碼頭迎接。


    楊博一行是從西岸沿岸一路南下,到了這裏必須用船隻載到東岸。


    “末將戚繼光拜見兵部楊部堂。”


    “浙江總兵官戚繼光,數年前你進京述職,本兵見過你。”


    “是的,末將有幸得楊部堂親自問話。”


    楊博點點頭,直奔主題:“繳獲在哪裏?”


    “請跟末將來。”


    楊博一行人跟著戚繼光來,穿過繁忙又有序的營地,看到數千將士在忙碌著收拾,他問道。


    “這是幹什麽?”


    “回楊公的話,探馬回報,把都兒殘部與辛愛所部會合,向平穀北遁。”


    “哦,那就是有北逃的可能。”


    “末將不敢妄議。隻是敵情已明,末將下令所部繼續北上,進駐通州。”


    楊博不再做聲。


    來到營地外,看到數千鄉民,手持菜刀柴刀,挽著籃子,蹲著地上埋頭切割死馬的肉。密密麻麻,就像一堆堆覓到食物的螞蟻。


    “這麽多死馬?”楊博不由大吃一驚,“有三四千匹吧。”


    “回楊公的話,有三千一百六十二匹。”


    有兵部屬官壯著膽子上前去勘查了一番,“楊部堂,確實都是關外的蒙古馬,都是戰馬。”


    楊博頓時對戚繼光的捷報信了五分。


    東南再有錢,你也找不到地方買來這麽多的關外蒙古馬當道具來謊報戰果。


    被戚繼光引到堆放屍首的地方,遠遠就聞到一股濃濃的血腥味,摻雜著淡淡的腐爛臭味。


    天氣漸熱,屍體放上大半天,就開始散發腐爛的臭味了,隻是還不嚴重,要是再過一兩天,能把人熏死。


    屍體被碼在四個大坑裏,還沒有蓋土掩埋。


    走過去,驚起一堆的蒼蠅,嗡嗡地飛起,像一大朵黑雲。


    無頭屍體層層疊疊,堆在一起。


    他們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現在都是一堆死肉,在灰撲撲的泥土間,腐爛變臭。


    兵部專門負責勘察的官吏上前去,捂著鼻子上前去,隨機翻查了十幾具屍體,回來後長舒幾口氣。


    “楊部堂,確實是關外的真虜韃子。”


    楊博點點頭,“去看看首級。”


    在不遠處,三千多首級堆成三十幾堆。


    “一百枚頭顱一堆,請楊公和上官點驗。”


    這些首級都灰撲撲的,有的睜著眼睛,有的半睜半閉,有的閉著眼睛,神情各異。有的痛苦,有的憤怒,有的求饒,有的悲苦,還有的麻木。


    他們像黑乎乎的石頭,被壘在一起。


    一堆堆的蒼蠅圍著他們,享受著屬於蠅蟲的盛宴。


    有經驗的兵部官吏,湊近一看,就知道是北虜真韃子的首級無誤。


    “一百枚一堆,總計三十九堆,還有六十七枚零散的首級。合計三千九百六十七枚首級無誤。”


    兵部官吏激動地稟告道。


    北虜真韃子的首級,嘉靖朝,不,國朝以來都數得著的大勝啊!


    楊博看著一堆堆首級,還有遠處大坑裏的屍體,神情複雜。


    荒野的風卷著泥土和血腥味,吹動著他的緋袍官服衣角。


    他心裏有數,皇上有此大勝,什麽癸亥之變,甚至庚戌之變的恥辱都可以洗刷了。


    隻是戚繼光所部九千人,為何能如此迅疾地從數千裏的東南,馳援京師,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京畿。


    皇上是怎麽想到動用這步棋的?


    結果一出手就成了扭轉乾坤的殺手鐧。


    一場大勝,朝堂上的局勢會變得很微妙。


    “戚總兵,你們何時出發...”


    “報!”有人打斷了楊博的話。


    “什麽事?”


    “英國公張公、成國公朱公、後軍左都督朱都督、內閣高閣老和李閣老奉詔前來勘察戰果。”


    楊博一愣。


    來得好快啊!


    皇上這次反應得好快啊!


    “走,戚總兵,我們去迎一迎!”


    “是。”


    戚繼光帶路,楊博作陪,請張溶、朱希忠、朱希孝、高拱、李春芳五人,還有馮保和陳洪一起,又點驗了一遍屍體和首級。


    聽完旁邊兵部官吏激動的講述,


    張溶五人都不出聲。


    過了一會,性子最急的高拱忍不住問道:“戚總兵,你們是接到皇上密令趕來馳援的?”


    “是的。”戚繼光恭敬地答道。


    楊博在一旁補充道:“皇上有知會本兵,還拿了一份兵部鈞令一同寄出。但是特意交代,此事屬於機密,嚴禁外泄。當時老夫在想,東南相隔數千裏,調剿倭精兵進京勤王,恐怕遠水解不得近渴。


    隻是當時情景,以安撫為主。”


    眾人聽懂了。


    當時情況,楊博要安撫穩住皇上,也就隨他去了。


    數千裏路程,等東南剿倭兵馬趕到,北虜早就回關外分戰利品,到時候再打發他們回去就是了。


    萬萬沒有想到,他們來得如此迅速。


    皇上看似病急亂投醫的一著昏招,居然成了殺手鐧!


    “你們是怎麽來得這麽快的?”高拱問出大家的疑惑。


    “二十天前,胡部堂在寧波收到八百裏加急送來的皇上密詔,正好末將帶著三營陸戰營,在定海衛修整。


    胡部堂馬上下令調集浙江水師船隻以及征發民商海船,準備軍械糧草。五天後,我們九千陸戰營上船,由浙江水師護衛,順著東南風,十一天趕到天津衛。


    當時天津衛到通州的北運河段被切斷,大批船隻和馬車都聚集在天津衛,我拿出密詔和兵部文書征召了大量船隻和馱馬,三天前從天津衛出發,沿著北運河奔通州。”


    張溶、朱希忠、朱希孝三位知兵的勳貴驚訝地對視一眼,問道:“除去兵部八百裏加急寄密詔和部令,你們隻花了五天時間準備,十一天從寧波趕到天津衛?”


    “是的。我們陸戰營日常作戰就是這般。隨時做好準備,一接到倭寇上岸襲擾的消息,馬上上船,追擊過去。


    十一天從寧波趕到天津衛,我們是冒著風險日夜兼程,加上蒼天保佑,一路順風順水,才堪堪趕到。”


    “不得了啊不得了!”張溶、朱希忠、朱希孝忍不住讚歎道。


    高拱和楊博對視一眼,心裏發愁。


    香河大捷,文官們陷入被動,又一次被皇上拿捏住了。


    該怎麽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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