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出了文華殿,越想越不對,一把拽著送他出來的孟衝,厲聲問道:“司禮監的事,到底怎麽回事?”


    孟衝左右看了看,把高拱拉到一邊,輕聲道:“我的高師傅,這裏還是禁內,你輕點聲。”


    高拱壓低聲音,繼續問道:“孟公公,是高某唐突,且問這司禮監之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事啊,說來也蹊蹺。”孟衝回憶道,“先皇龍馭賓天後,皇上在奉先殿即位,在華蓋殿受文武百官朝賀,下詔改元、冊後、立太子。


    太子就上奏,說司禮監在西苑,與製不合。皇上一揮手,就應了下來,叫司禮監搬回紫禁城。”


    高拱問道:“司禮監在禁內的房子,被占了一半?”


    “這沒錯。司禮監搬去西苑近二十年,原來的房子一直空著。不知什麽時候,也不知道哪個衙門起得頭,它占一間,我占三間,你占四間,很快占了一多半去。


    皇上下詔叫司禮監搬回來,匆匆忙忙,擠在那麽一小塊地方。叫占房子的那些人搬家騰地方,都在扯皮。


    當時禁內也在忙著給先皇辦國喪,顧不上這些事,大家暫且放下,先湊合著,等國喪忙完,大家再坐下商議。”


    高拱點點頭。


    他也知道內廷情況複雜,各個衙門有各自的山頭,背後站著不同的神仙。皇上一家剛搬進紫禁城,裏麵全是他的長輩,又在國喪期間,惹出一點事可能就是不孝。


    “當時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錦,忙著先皇國喪,料理著宮裏搬家”


    是啊,皇上搬進來,他們一家肯定是最好最舒服,原主人搬出去,願意嗎?搬去哪裏?要是不滿意怎麽辦?


    又是一地雞毛。


    這事還真得黃錦來處理,他在先皇身邊跟了四五十年,禁內的老祖宗,說出的話,太妃都得聽進耳朵裏去。


    “當時司禮監就由李芳管著。他這個人,高公也知道的。木頭腦袋,不懂變通。有什麽緊急軍國奏報,三更半夜他也要去叫醒皇上。


    好幾次,惹得皇上大怒,差點叫人杖死這個不識趣的玩意。”


    聽著孟衝幸災樂禍的話,高拱心裏冷笑幾聲。


    李芳這事做得對。


    隻是高拱也知道自己的學生,好逸惡勞,最煩處理這種政事。


    以前在裕王府,大家坐在以前商議應對嚴黨大事時,時間稍久,他就哈欠連天,十分地不耐煩。


    李芳這樣盡心盡責,肯定會惹得皇上不開心。


    孟衝繼續說道:“國喪期還好,出了國喪,李芳幾次三番繼續這樣打擾,皇上實在受不住,把李芳趕出了紫禁城。


    司禮監沒有掌頭的,滕祥和陳洪又忙著在皇上跟前爭寵,那段時間,司禮監耽誤了不少正事,朝野非議很大。加上突然起火,皇上幹脆下詔,叫司禮監再搬去西苑”


    孟衝說得含蓄,但是高拱太了解他的學生,猜得出來來龍去脈。


    國喪期間,皇上得守製,所以勉強還能按捺得住,跟司禮監配合處置政事。


    國喪一除,皇上馬上恢複原形。


    高拱還在新鄭時,就聽京中好友在書信裏說,快要出國喪期,禁內就跑出來一批內侍,在各地挑選秀女。等到國喪期一除,馬上廣充宮掖。


    樂不思蜀的皇上,肯定再也不願管著司禮監的事情。


    而司禮監的人,說不定受了太子和黃錦暗示,有事沒事多向皇上請示,惹得他不厭其煩,最後找著借口,把司禮監移回西苑。


    太子跟隨先皇多年,嘉靖四十年開始,就跟著先皇處理朝政,司禮監的事,他處理得又好又快。


    省了心的皇上當然開心,可以全心全意地在後宮裏快活。


    高拱頭痛,怎麽勸皇上?勸他把權柄收回去。


    憑借自己曾經是皇上老師的身份?


    沒用的,自己在外朝,太子可以時常出入禁內,見到皇上。


    皇上沒耳朵的性格,誰離得近,他就聽誰的。太子肯定比自己離皇上近,怎麽勸?


    高拱悻悻地出了宮,鑽進轎子裏,回到府上。


    門房裏早就等候著王遴、韓楫等人,看到高拱回來,紛紛上前打招呼。


    “高公,皇上召見你,一去就是半日,聽說還留下用午膳。君臣對飲,高公,這可是前所未有的恩寵啊!”


    眾人圍著高拱,七嘴八舌地說著奉承的話,


    高拱強打著精神,拱手與眾人周旋著。


    此時的他信心滿滿。


    今日隆慶帝對他的態度,說明皇上對他依然尊重和信任,“聖眷”依舊在。


    昔日的裕王府侍講,陳以勤、殷士儋、張居正都能入閣,自己這位侍講之首,沒理由不入閣。


    再說了,自己嘉靖四十二年就已經入過閣,這次回來,官複原位,於情於理都該入閣。


    隻要入了閣,自己振臂一呼,聚集誌同道合之士,定能再打出一片天地,從徐階這個老滑頭手裏,奪下權柄。屆時就可以一展抱負,革新除弊。


    濟非常之事,建不世之勳!


    至於陳以勤、殷士儋和張居正,說實話,高拱真不把他們放在眼裏。


    鬥誌昂揚的高拱拱手道:“老夫已經叫老仆,去醉風樓和惠豐樓定下十桌席麵,馬上送過來。諸位同僚拳拳之情,老夫銘記在心。略備薄酒,聊表心意!


    今日,大家不醉不歸!”


    眾人人轟然叫好!


    王遴握著高拱的右手腕,高興地說道“高公,今天伱定十桌席麵,少了,少了!許多同僚,翰林院的學士,國子監的教授博士,六部、六科、都察院十二道,聞訊都在往你府上趕來,十桌席麵不夠,起碼要五十桌!”


    高拱慨然大笑道:“隻要諸位願意來,高某開一百桌都願意。”


    果真,很快王遴的話就成真了。


    不到半個時辰,高府裏湧來了兩三百人,有官員,有名士,互相打著招呼,高聲闊談。


    話語裏透著慷慨激昂,投足間揮灑意氣風發,明天他們就會在兼總銓務的高閣老的率領下,澄清朝綱!


    整個高府前院,熙熙攘攘,像是菜市場。管事老仆十來人,指揮著下人,酒樓借來的夥計,忙乎了半天,終於擺下了三十桌。


    可是府門還在源源不斷地進來人。


    看樣子隻能向中院展開,擺酒席了。幸好高拱家眷暫時沒有跟來,還沒有什麽忌諱。


    大家坐下,黑壓壓的一片,粗略估計,大約四百多人。


    突然府門來了一隊中使,站在門口,四下張望。


    靠得最近的人一轉頭,居然是司禮監秉筆太監陳洪!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剛才還喧鬧無比的高府馬上寂靜。


    大家心頭都轉著一個念頭,上午才麵聖,下午就下詔補入內閣,果真是聖眷盛隆啊。


    高拱聞訊急匆匆趕來。


    “陳公公。”


    “高公,咱家是來傳旨的。”


    “快擺香案。”


    高拱大聲招呼著。


    擺好後,高拱眾人全部跪下,陳洪展開詔書開始宣讀。


    “.高拱加少師,授戶部尚書,出掌戶部事,總理田籍稅賦,度支司庫.”


    戶部尚書,掌管戶部事,然後就沒有了?哦,加了個少師銜,那隻是代表身份尊崇,為什麽沒有入閣!


    皇上為什麽沒有補高拱入閣?


    所有人的心頭都隻有這麽一個念頭!


    “高公,詔書咱家宣完了,辦完皇差,就不叨擾了。”陳洪把詔書往高拱手上一遞,揚長而去。


    高拱拿著詔書,如同千斤重。


    他萬萬沒有想到,皇上隻授予自己戶部尚書,卻沒有叫入閣參預機務。


    尚書聽著位高權重,可是不入閣參預機務,就沒有決策權,自己想做什麽,會處處受到牽製。


    到底出了什麽事?


    高拱一抬頭,發現才一恍惚間,府上的客人似乎少了三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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