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運總督王一鶚帶著撫標營一千人坐上快船,星夜向南,直奔揚州。


    離揚州還有二十多裏,看到揚州城裏騰起一股黑煙,直衝青天雲霄。


    站在船頭的王一鶚連連跺腳。


    “直娘賊的!又讓這些混球搶到前麵了。”


    他看著那股黑煙,默然了一會,頭也不回地傳令。


    “馬上催後麵的撫標營,除護衛海公和蒙泉公的兵馬,其餘的火速趕來,在城外駐紮,隨時待命。


    派人火速趕去上海,告訴統籌局東南辦會辦楊金水公公,就說南京可能有事,叫他小心。”


    “是!”


    過了半個時辰,船隊靠上碼頭,聞訊趕來的揚州知府、江都知縣在碼頭相迎。


    “下官揚州知府汪萬洋、江都知縣蒲永安拜見督憲官老爺。”


    “起身吧。”王一鶚揮揮手,然後指著城中還在騰起,但是開始變得很小的黑煙問道:“這黑煙,是怎麽回事?”


    汪萬洋和蒲永安對視一眼,蒲永安上前一步,恭聲答道。


    “好叫督憲官老爺知曉,南京右僉都禦史、提督操江吳禦史率江防營巡察江麵時,發現一股水賊,當即追擊。不想此賊從瓜州竄入運河,一路向北。


    吳禦史率部追擊,不想水賊凶悍,趁亂殺入江都城附近,破了大鹽商韓友卯員外的宅院。吳禦史連同城裏官兵,兩淮轉運司鹽丁,把水賊堵在了田宅,悉數斬殺。隻是水賊凶殘,殺了韓員外一家,還放火燒了韓宅。”


    王一鶚嗬嗬一笑,“江都也遭了水賊?本官與剛峰公、蒙泉公在張家溝碼頭也遇到了水賊。想不到這揚州地界,水陸兩路都是這麽不太平啊。”


    汪萬洋和蒲永安不知道如何回答。


    說太平,那是睜眼說瞎話。身後的黑煙還在冒,三位官老爺在張家溝親身遇到了水賊。


    說確實不太平,那身為揚州府縣兩級地方官,兩人不得擔責任?


    這責任可大可小,把汪萬洋和蒲永安頓時給愁死了。


    心裏暗自罵道,你們這些鹽商,老子拿了你們多少銀子,還得搭著身家性命來給你們擦屁股!


    蒲永安機警,眼珠子一轉,想到了托詞,“胡部堂帶著眾英傑在東南剿倭,把南直隸一帶的水匪山賊都剿除幹淨。軍民百姓過上好幾年的太平日子。


    後來我大明又新設北海、東海和南海水師,定海伏波,綏靖四方,海麵上那些漏網的賊子們,紛紛竄入內河,蟄伏隱匿。


    隻是時間久了,需要出來找些錢財裹腹。而今時近年關,揚州等地有散財聚福的習俗,於是這些賊人蠢蠢欲動,伺機作案,不想一股撞到督憲的駕前,冒犯虎威,卻死有餘辜。


    可恨揚州一帶,承平已久,猝不及防。幸得吳禦史、汪知府和瞿都使恪守職責,奮勇向前,一舉剿滅了揚州這股悍匪。”


    王一鶚笑得更加慷慨,指著蒲永安說道:“好,妙!浦縣台真是位妙人,前途不可限量!不過揚州城也在本督治下,居然出了水匪犯城,殺人毀家之事,本督要去現場看看。


    走!”


    “督憲官老爺請!”


    蒲永安連忙恭請王一鶚走在前麵,然後趁機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


    三頂轎子在五百漕督撫標營官兵的護衛下,很快來到韓友卯宅院。


    韓宅位於揚州城南門外,背靠著運河,前覽瘦西湖。


    上百江防營兵卒正在往外麵抬屍體,一位緋袍官服的官員,正在大聲指揮著,叫兵卒把屍體分開,水匪一堆,田家一堆。


    另一隊兵卒正在進進出出,提水扛水,撲滅殘餘的火苗子。


    還有兩隊鹽丁,看守著韓宅周圍的路口和碼頭。


    撫標營的官兵一衝過去,把這些鹽丁驚得縮成一團。


    那位大聲指揮的緋袍官員迎了上來,他臉上滿是汗珠,還有煙熏火燎的痕跡。


    另一位緋袍官員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也迎了上來。他臉色陰沉,目光閃爍。


    “下官南京右僉都禦史、提督操江吳時來/兩淮都轉運使瞿文綬參見督憲官老爺。”


    王一鶚嗬嗬一笑,右手微微一抬,“兩位辛苦了。”


    他站在韓宅門口。


    大門洞開,裏麵一片狼藉。


    “吳僉憲,水匪清剿幹淨?”


    “回督憲的話,悉數斬殺。”


    “無一漏網?”


    吳時來遲疑一下答道:“無一漏網。”


    “也無一活口?”


    吳時來悄悄地咽了咽口水,聲音有點嘶啞,“水匪凶悍,負隅頑抗,最後十餘人,自刎而死,無一活口。”


    王一鶚樂了,“這是什麽水匪?田橫五百士嗎?”


    現場一片寂靜。


    “韓家呢?”王一鶚繼續問道。


    “回督憲的話,韓友卯及其妻妾、子女十七口,悉數被水匪殘殺。其餘仆人、婢女被殺者三十餘人。”


    王一鶚點點頭,“差不多知道點事的,都被殺幹淨了。韓家活下來的,都是些一問三不知的人了。”


    瞿文綬臉上的肌肉抖動了幾下,沉聲問道:“督憲何出此言?”


    “本督與剛峰公、蒙泉公前晚在張家溝遭遇一股水匪襲殺,被撫標營官兵剿殺。為首者供認,他是受韓友卯指使。”


    吳時來、瞿文綬、汪萬洋和蒲永安臉色大變。


    吳時來目光不時地瞥向瞿文綬。


    汪萬洋臉色慘白,額頭上的汗比蒲永安還要多。


    瞿文綬眼睛裏閃過凶光,然後強自鎮靜。


    “請問督憲,是匪首親自招供的嗎?”


    王一鶚點頭答道:“是的,高郵湖水匪頭子半邊天。真名韓自在,是韓友卯族侄,也是他豢養的私鹽販頭子。


    全招了,簽字畫押,現在他本人已經連同重要黨羽,被本督押往京城。”


    “京城?此案在揚州府即可審理。”瞿文綬臉上閃過驚慌,瞥了一眼汪萬洋。


    汪萬洋連忙強打精神說道:“督憲,高郵州即在揚州轄下,自當有下官審理,再呈報南京刑部。”


    王一鶚不置可否地答道:“敢襲殺三位朝廷大員,這個韓自在膽子太大了,本督擔心,揚州府審不了,幹脆,遞送京城,請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會審,說不定還得向西苑請旨意,命錦衣衛協查。”


    錦衣衛協查?!


    吳時來、瞿文綬、汪萬洋和蒲永安,臉色或鐵青,或慘白,或死灰,膽子最小的汪萬洋雙腿不由地發抖,尿意直逼下麵,差點就崩了。


    王一鶚把四人的神情看在眼裏。


    嗬嗬,先把伱們嚇唬一番,反正半邊天的死訊,已經被嚴密封鎖,外人很難知道他是生是死


    看樣子自己的敲山震虎,有了效果,嗯,可以下一步了。


    王一鶚在韓宅的門口和前院轉了一圈,就要回城去。


    吳時來勉強問道:“督憲,不再細看?”


    “這裏有什麽好看的。該燒的都燒光了,死的也死了。回城去,本督還要收拾好驛館,迎接剛峰公和蒙泉公。”


    吳時來、瞿文綬、汪萬洋和蒲永安心頭又是一顫。


    是啊,後麵還有位海瑞海青天,這位更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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