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光閣主閣裏,朱翊鈞坐在座椅上,臉色平靜如井水。


    黃錦站在他旁邊,臉色凝重。


    馮保、劉義、方良、王誠跪倒在地上,臉上滿是惶恐。


    報恩寺三皇子遇襲大案直接責任人,禦馬監少監、總領禁內淨軍的方良,磕頭稟告道:“奴婢失察,釀成大錯,請殿下嚴懲!”


    “賢妃和三皇子在報恩寺出了事,你就是有責任,這一點,任誰也沒法幫你推脫。”朱翊鈞沉聲說道。


    跪伏在地上的方良臉色一暗,麵如死灰,閉上眼睛,心裏已存死誌。


    報恩寺事情一出,方良就知道自己責任逃不脫。


    宮中貴人出宮,都是由禦馬監負責護衛工作。


    錦衣衛以及五城兵馬司、順天府都是協助配合。李氏和朱翊鎬出事,第一責任人自然是當時領班的禦馬監璫頭,接下來就是方良。


    “你罰俸一年,當時跟值領班的禦馬監璫頭,連同淨軍,領二十板子。”


    方良不敢置信,抬起頭睜大眼睛看著朱翊鈞,哆嗦著嘴唇半天說不出話來。


    黃錦忙在一旁說道:“這孩子,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伱什麽都忘記了,就是不能忘記謝恩!”


    方良砰砰地磕頭:“奴婢謝殿下活命之恩。”


    “好了,不要磕頭了。把這裏的地板磕破了,孤還要花錢找人來補。”


    朱翊鈞略帶開玩笑的話,讓房間裏剛才十分凝重的氣氛,變得輕鬆一點。


    “都起來吧。”朱翊鈞覺得敲打得差不多,揮揮手,示意他們都起來。


    “報恩寺的事,孤大概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你們啊,有失職,疏忽大意。但是最大的罪責不在你們身上。


    他們以有心算你們無心,就是避著你們來的。孤要是嚴懲你們,反倒正中他們下懷。”


    “殿下英明!”眾人齊聲道。


    “好了。責任厘清,現在當務之急就是把這件案子查清楚。凶犯在誰的手裏?”


    “回殿下,在我們東廠手裏。”馮保馬上答道。


    “待會朱指揮使和宋副指揮使來了,你們東廠派人跟他們錦衣衛一起會審案犯,找幾位審問高手,攻心為上,好生問仔細了。”


    “是。”


    “王誠。”


    “奴婢在。”


    “這個案犯叫什麽名字來著?”


    “張二雄。”


    “查查,好好查一查。凶犯不會從土裏冒出來的,查查他的家人,他的過往。肯定有人指使他做這件事。


    能讓他壯著膽子做這麽一件天大的案子,無非是要挾或收買,總是有跡可循。王誠,好好查一查,順著線索查到人證物證,鐵證!”


    “奴婢遵令旨!”


    祁言在門口稟告:“殿下,錦衣衛指揮使朱希孝、副指揮使宋公亮傳到。”


    “請進來。”


    “是。”


    兩人進來後行禮請安。


    “朱使,宋副使,請起。”朱翊鈞揮揮手,直接說道:“報恩寺一案,賢妃鬧到父皇那裏去了,總得有個交代。此事禦馬監有責任,錦衣衛也有責任。


    隻是這個時候扯責任,意義不大,當務之急就是把此案查清楚。錦衣衛有沒有初步排查?”


    朱希孝看了一眼宋公亮。


    宋公亮拱手答道:“回殿下的話,錦衣衛查過張二雄此人,他今年三十歲,順天府順義縣人士,兄弟四人,他排行老二,常年在通州碼頭一帶討生活。


    二十歲那年娶過妻,可是沒兩年妻子就跟一位遊方郎中跑了,無子無女。平日裏充當打手,幫人看賭坊,收收賭債,有時候還給大戶人家看家護院,巡夜守值。”


    錦衣衛果然在京畿耳目密布,這麽快就把張二雄的底細查出來。


    “好賭好嫖?”朱翊鈞問了一句。


    “是的,平日裏張二雄最喜這兩樣。”宋公亮答道。


    “那就沒錯了,有人收買了他。此獠貪圖重金,才做下這件事。隻是誰收買他的,需要問問。朱使,宋副使,錦衣衛選派有經驗的刑名,跟東廠一起審問張二雄。”


    “是。”


    “不過張二雄是個無賴地痞,又久在通州廝混,應該多有見識。想必十分奸猾,要注意他的口供真假。”


    “是。”


    又叮囑了一番,朱翊鈞最後說道。


    “好,你們去辦事吧,黃公,馮保,劉義和宋副使留下。”


    “是。”


    主閣裏隻剩下黃錦、馮保、劉義和宋公亮,都是朱翊鈞心腹中的心腹。


    “此案關鍵一點,賢妃奏請父皇,得恩準出宮去報恩寺燒香禮佛,消息是怎麽從禁內傳出去的?”


    “殿下,奴婢猜測,應該是命婦傳出去的。”馮保答道。


    “嗯,說仔細些。”


    “是,殿下。奴婢查過宮禁關防進出記錄,在報恩寺案發前四日,賢妃之母,以及長嫂、次嫂三位命婦按例進宮,在永和宮裏坐了半天。


    其中有一個時辰,賢妃借口要與母嫂說些體己私房話,支開了左右,隻有她們四人私下密談。”


    馮保的話落音,眾人轉向朱翊鈞。


    過了一會,朱翊鈞沒有開口,倒是黃錦悠悠地說道:“這事傳與口耳之間,無憑無據,不好查啊。”


    馮保馬上答道:“殿下,永和宮前麵的延祺宮,丟失了一座宣德年間禦用監製作的銅胎鍍金鑲寶石琺琅器,十分珍貴。


    奴婢正領著查辦此案。延祺宮丟失珍器的前後,正好永和宮從宮外來了命婦。奴婢請令旨,召賢妃之母嫂到東廠問話。”


    室內一片寂靜,眾人不約而同地看著馮保。


    黃錦心裏更是諸多感慨,自己這位幹兒子,為了討好殿下,什麽事都敢做啊。


    大家心裏有數,延祺宮有沒有丟失珍器,這不重要,關鍵是找個由頭查賢妃的母嫂。


    眾人又轉看向朱翊鈞,等待他最後的決定。


    朱翊鈞在心裏想了一會,做出了決定:“這樣做太急了點,反倒顯得我們心虛了。此事還有下文,等他們把後麵的招牌亮出來再說。”


    “遵命。”馮保馬上答道。


    “還有一件事,剛峰公查辦兩淮鹽政,查出內廷有人與揚州鹽商頗多瓜葛。小嘍囉都被處置了,可是還有大老虎,內廷有太監給揚州鹽商通風報信,給他們站台。”


    朱翊鈞的話讓眾人不由心裏一沉。


    “此前孤壓著不處置,就是擔心這件事被外朝的禦史們揪住了,你們這些內廷大佬們,都要惹上一身騷。


    現在兩淮鹽政大案的風頭過去了,內廷也該清理門戶了。”


    聽到這裏,大家都猜出來是誰。


    司設監太監滕祥。


    這位當初也是司禮監大佬,後來隆慶帝即位,滿門心思巴結新皇,荒廢了司禮監的正事,被朱翊鈞找理由免了司禮監秉筆太監,改任司設監太監,專心伺候皇上。


    於是心有積怨。


    閣老殷士儋和和戶部侍郎胡慶緒發動偷襲,圖謀統籌局一事中,滕祥有在暗地裏通風報信,出力不少。


    胡慶緒被免職,殷士儋被踢出閣,太子對滕祥不聞不問,讓他以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前月,皇上不知聽了誰的話,突然心血來潮,打算把潛邸裕王府改建一番,派了滕祥去監工。


    這是一份很有油水的差事,滕祥馬上樂滋滋地出宮去當監工。


    太子趁著滕祥從皇上身邊離開一段時間,突然下手。


    就算以後皇上問起來,也多有借詞。比如在外監工得病了,提前榮養去了;或者直接報個暴斃。


    滕祥又不是潛邸舊人,皇上對他沒有多深的感情,時間一久就忘記得幹幹淨淨。


    太子好手段!


    “滕祥貪贓枉法、受賄舞弊的罪證皆在,司禮監對他做個了結吧。”


    黃錦恭敬地答道:“老奴遵殿下令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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