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相氣得臉色發黑。


    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麽無恥的!


    打著向天朝上官請願的旗號,無非就是想混進江華城裏去,進了城,就算亂民渡過海峽,殺上了江華島,在大明大軍的庇護下,也能安然無恙。


    看到盧相、李興、張愷騎馬走過來,一看就是大明將領官員,請願的朝鮮官員走出一位來,身穿朱袍官服,頭戴烏紗帽,氣宇軒昂,正氣凜然,走上前,攔住為首盧相的馬頭,大聲道:“吾等請天朝上國速發天兵,為藩屬國剪除奸賊,蕩平賊霾,匡扶朝綱。


    如是不願,吾等在官署門前長跪不起,定要叫天朝上官知曉,我朝鮮還有赤忱報國之臣!”


    “對!”後麵的數十位朝鮮官員慷慨激昂地附和著,“我等誠請天朝上國,速興大軍,複扶危傾,匡正綱常。”


    這些人激動得滿臉發紅,仿佛朝鮮生死存亡全部係在他們身上。似乎盧相等人要是不答應,他們就要一頭撞死在這城門邊上。


    盧相臉色更黑,脫口大罵道:“滾!”


    為首朝鮮官員臉色一黑,仿佛受到了莫大的羞辱,無比氣憤地說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吾等仰慕文丞相氣節剛烈,要學習追隨,你為何要如此踐踏吾等。”


    “滾你媽的蛋!”盧相繼續罵道,“亂民殺來,你們跑得最快。到了江華島,暫得喘息,就他娘的裝起來了。


    請願,伱們有那個功夫,為何不召集人手,接應岸邊的逃難官民。再勇猛一點,你們可以召集民壯,向我們討得兵甲,上岸去殺賊,報效君上。


    跑到老子們這裏來請願!請你媽的願!我大明要不要發兵,用不著阿貓阿狗來指手畫腳的!”


    朝鮮官員氣得臉色發青,連聲跺腳:“粗鄙!”


    要是換成朝鮮的西班武官,早就被這群朝鮮東班文官罵得狗血淋頭。


    可盧相是大明水師將領,你在人家地盤上,要是惹惱了人家,直接把你趕出江華島,那可怎麽辦!


    看到這些朝鮮官員還死皮賴臉地想跟著進江華島,盧相不客氣傳令,“來人,把這些混賬子給老子趕走!江華島上來了那麽多朝鮮逃難軍民,也不見他們去接應一二,全擠在老子這裏。


    趕走,把這些惡心人的玩意全部趕走!”


    扈從親兵衝上去,掄起馬鞭刀鞘,劈裏啪啦一頓亂打,把這些朝鮮官員打得抱頭鼠竄。


    李興和張愷知道大明水師官兵,從上到下都是這般粗鄙直爽,見怪不怪。


    剛才這些朝鮮官員一鬧,李興想起事來:“要不要把朝鮮國主請到江華城裏來?”


    盧相馬上阻止道:“請個毛!朝鮮國主進城了,他手下這些惡心的玩意不得跟鼻涕蟲一樣,跟著貼進來。


    再說了,遼東邊境勘定之事,朝鮮君臣忤逆上意,雞賊心思路人皆知。


    朝廷到現在都沒有下詔冊封朝鮮國主,也說大明還沒有正式承認朝鮮君臣為藩屬。能讓他們上島,已經仁至義盡了。


    哼!想做我們大明的狗,不是搖頭擺尾裝可憐就行。要我看,就這樣,也讓朝鮮君臣們知道,要得到大明仁德慈愛,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李興和張愷對視一眼,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這就是大明水師,太子殿下一手調教出來的大明水師,能征善戰,卻無比地傲氣。


    黃浦河上,一艘民船逆流而上。


    這是一艘蜈蚣船,隻不過船體要寬圓些,行駛得更穩,能裝載的人和貨也更多。


    海瑞和楊金水一身便服,坐在船艙裏,看著兩岸緩緩而過的景色,海瑞忍不住問道:“著兩岸良田連蔓,無邊無際,不知有多少是徐家的田。”


    “具體有多少,恐怕連徐家也不知道。”楊金水笑著答道。


    “嗯,徐家也不知道嗎?”


    “徐家大肆侵占鬆江一帶的良田,還有親族、管事,大大小小的人打著徐府的旗號,混在中間不知侵占了多少良田。


    徐閣老吃肉,大家喝湯嘛。”


    海瑞嘿嘿一笑,隻是他這笑起來比哭還要難看。


    船隻到了華亭縣碼頭,兩人下了碼頭,帶著幾位親隨先走,劉大以及楊金水的心腹隨從帶著二十幾位護衛隨從,裝扮成各種人物,遠遠跟在後麵。


    海瑞和楊金水進了華亭縣城,很快就找到徐府。


    徐府幾乎占了三分之一的華亭縣城,閣樓鱗次櫛比,屋簷連綿成雲,氣象萬千,不愧是江南世家翹首。


    徐府門口是一條街道,立著三道牌坊,分別題有“進士恩榮”、“上台元老”、“輔國大學士”,都是嘉靖朝敕命所立,盡顯徐階的威榮。


    轉進這條街,隻見兩邊商鋪林立,旗幡連翩,十分熱鬧,恍如華亭縣城第一繁華所在地。


    在這街上沒走多遠,隻見前麵人山人海,數千人聚集在街道上,圍著徐府大門。


    海瑞和楊金水在隨從們的暗中幫助下,從熙攘的人群裏擠到了前麵,看到有一位身穿緋袍官服,頭戴烏紗帽的官員,四十歲左右,站在人群最前麵,離徐府大門僅幾步之遙。


    身後站著三位青袍官員,低著頭,或一臉無可奈何,或麻木冷漠。


    “蔡某率鬆江府同知、及華亭、青浦兩縣知縣,前來拜會徐公子,還請徐府給兩縣上千百姓一條活路!”


    緋袍官員揚聲說道。


    可是徐府大門緊閉,門房坐著的幾位仆人,錦衣小帽,歪著身子,仰著頭,斜著眼,看誰都是一臉的不屑。


    旁邊的百姓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勞駕,我們是剛到華亭縣的買賣人,這是怎麽了?”楊金水開口問道。


    “唉,徐府欺人太甚,逼得鬆江府官民,日子沒法過了。”


    “啊,這麽嚴重,出什麽事?”


    “不敢說,不敢說。”老者搖頭,閃到了一邊。


    旁邊一位年輕人憤然地說道:“有什麽不敢說的!還不是徐府欺人太甚,不給大家留活路。”


    “林老三,你膽子大,給這幾位外地客商說說,讓他們也到處說一說,說說我們鬆江百姓們的疾苦!”


    “對,林老三,你給他們說說。”


    “說就說!”林老三憤然地說道:“徐府大公子前年回鄉,手段百出,聽說到隆慶元年年底,侵占了五萬多畝良田。”


    “不止,肯定不止,算得出來的,除了青浦華亭兩縣的田地,還有衛所的田地,還有蘇州昆山嘉定那邊的田地,肯定不止這個數。”


    “反正是五萬畝往上。”


    “對,對,隻多不少!”眾人紛紛附和。


    “徐家占了這麽多田地,肯定是不繳納賦稅,可是魚鱗黃冊上,還有這麽多田地,於是徐府就要各縣,把這五萬多畝良田的賦稅,攤到其它百姓頭上。


    碼得,不是五千畝啊,是五萬多畝啊,分攤下去就不是個小數目。大家日子原本就過得苦巴巴的,再這麽一攤派,日子根本沒法過了。


    百姓們交不上田賦,當官的也難受。聽說鬆江府隆慶元年的秋糧缺了一大截,南京戶部那邊天天在追。


    鬆江府蔡知府也沒法子,隻好帶著華亭、青浦兩縣的父母官,請徐大公子給大家一條活路。”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補充了許多細節。


    楊金水冷笑兩聲,轉頭看向海瑞,意思在說:“你好,鬆江的另一隻虎,比我厲害多了!剛峰公,你看著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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