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州營大營裏,李雲已經把幾個新任的都尉以及校尉給安排好了,安排好了之後,他看向大帳裏的這些將官,沉聲道:“婺州營新建,各都尉營也是新建,其中有不少都是當初蘇大將軍的舊部,還需要一段時間融合,諸位各回本部,盡快讓各個都尉營成型。”


    眾人都抱拳行禮。


    “是!”


    等到眾人都散去了之後,李雲留下了蘇晟,拉著他坐下,笑著說道:“子興兄,小弟現在,也隻有這一點點根基,隻能委屈你了。”


    蘇晟從前在朝廷裏職位很高,比現在的李雲都要高,因此無論給他什麽職位,都頗有些“委屈”。


    蘇晟擺了擺手,皺眉道:“二郎說這種話,就是見外了。”


    “且不說二郎對咱們蘇家有恩,撇開這份恩情,我現在是朝廷的喪家之犬,初來乍到,能做婺州的都尉,已經有些高了。”


    他看向李雲,沉聲道:“我一定替二郎,把這個校尉營給帶好。”


    在江南潰兵沒有到之前,蘇晟做婺州的都尉是不太能服眾的,但是現在,婺州兵半數都是江南潰兵,李雲麾下的幾個都尉裏,再沒有比蘇晟更能服眾了。


    二人又聊了好幾句,蘇晟才告辭離開。


    這會兒已經是下午接近傍晚,李雲看了看外麵的天色,褪下了身上的甲胄,騎馬返回婺州城。


    等他回到婺州城裏的時候,天色剛剛好黑下來,李雲在刺史府裏弄了一桌子酒菜,讓人把杜謙給喊了過來。


    二人落座之後,李雲才開口道:“明天杜兄就要回越州了,還有沒有什麽事情,咱們今天議定了。”


    說到這裏,李雲笑著說道:“不管是婺州,還是越州,都有些太小了,要是能占了揚州江寧那些地方,杜兄也就不用跑來跑去了。”


    杜謙微微搖頭,開口道:“真占了那些大城,就太過顯眼了,那個時候,除非京城已經崩潰,我的家人也從關中順利脫身,否則我還是不能與二郎同去。”


    李雲想了想,點頭道:“是了,杜兄家裏人還在京城。”


    杜謙低頭喝酒道:“杜家的事情,我會著手安排的。”


    他跟李雲碰了杯酒。然後笑著說道:“今天白天,顧文川來找過我。”


    “哦?”


    李雲一飲而盡,笑著說道:“他同杜兄說什麽了?”


    “無非還是那一套,不過他提起,朝廷給他來了一封信,看起來,二郎斷朝廷錢糧的法子,已經奏效了。”


    “而且,正中朝廷的痛處。”


    杜謙笑眯眯的說道:“我離開之後,顧文川一定會再來找二郎,二郎端著一點,他多半就會跟二郎交底了。”


    “江南東道招討使。”


    杜謙輕聲道:“說不定就真能要下來,不過如果朝廷真的把這個職位給發了下來…”


    “那二郎就要注意了,朝廷心裏,一定惱極了你。”


    李雲輕輕點頭,淡淡的說道:“不難理解,如果現在我有一個下屬,做出我這樣的事情,我心裏肯定也會不高興。”


    他咧嘴一笑:“本來,也沒有打算再去討好朝廷了,朝廷能不能撐過去,都是未知之數。”


    “那…”


    杜謙默默說道:“那接下來的首要目標,就很明顯了,二郎先前提到的那個義安縣,要想辦法盡快拿下來,往後幾年,銅會越來越要緊。”


    李雲本來沒有多想,聞言突然一怔,抬頭看向杜謙:“杜兄是說,其他勢力也會…”


    杜謙低聲道:“私鑄錢範這種事情,不是什麽稀奇事,從幾十年前開始,各大節度使多半都有自己的錢範,有了錢範,缺的自然就是銅了。”


    說到這裏,他看向李雲,突然笑了笑:“二郎若是能坐穩這個招討使的位置,進一步掌控整個江東,也弄個錢範出來,也未嚐不可。”


    李雲與杜謙相比,最大的短板就是他對於這個時代了解的不夠多,聞言,即便是他這種膽大之人,也忍不住失聲道:“錢…錢範?”


    “那這些錢範鑄出來的錢,是各大節度使自己的錢,還是…還是顯德通寶?”


    杜謙無奈道:“自然是顯德通寶,要是鑄自己的錢,那不就直接是造反了?”


    說到這裏,杜謙深色複雜,歎了口氣道:“約莫三四十年前開始,各大節度使的膽子就越來越大,從前他們可能隻是偷鑄,生怕被朝廷發現,後來朝廷漸漸發覺之後,各地的節度使膽子反而大了一些,他們私鑄錢,已經成了幾乎人所共知的秘密。”


    “二郎知道,朝廷是怎麽發現各大節度使私鑄錢的嗎?”


    李雲放下酒杯,想了想,似乎想明白了什麽,問道:“這些私鑄的錢,比朝廷的錢更好?”


    “嗯。”


    杜謙無奈點頭道:“而且要好上不少,要不然,輕易也發現不了。”


    銅錢在最開始,顧名思義,自然就是銅鑄的,在那個時候,錢幣本身的幣值,與鑄錢幣的銅價幾乎類同,那個時候,銅錢就是單純的交易符號。


    隻要有銅,誰都可以鑄錢。


    但是人總是聰明的。


    後來,就出現了各種各樣的“金融手段”,比如說剪邊錢,再比如說鑄錢的時候,往裏頭加鉛。


    再後來,朝廷也發現了這些“妙招”,因此收回了鑄幣權,


    從那個時候起,銅錢就不是全銅了,能有五成是銅,就已經是朝廷良心了。


    這其實就等於是,朝廷通過鑄幣權,拿走了百姓手中近一半的銅錢。


    大周也是如此。


    最初的一百年,各地都還算安分,最近幾十年,雖然明麵上還能維持,暗地裏早已經亂成一團了。


    而幾十年前,之所以有人發現了地方上有人私鑄銅錢,就是因為朝廷又一次調整了銅的比例,導致朝廷的官錢成色遠不如地方上私鑄的私錢。


    一直到現在,老百姓都更喜歡地方上的私鑄錢,因為銅含量多,銅錢呈銅色,而含鉛多的,則有些發灰。


    老百姓自然是喜歡看起來更好看的銅錢。


    這事是極為荒唐的。


    李雲無奈搖頭,苦笑道:“真是奇妙。”


    杜謙低頭喝酒,笑著說道:“我少年時候,知道了這件事,就覺得大周,已經步入暮年了。”


    “不過,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朝廷官錢與地方私錢一起流通,最開始幾年,地方上的成色更好的私錢反倒是有助於朝廷的。”


    “隻是幾年之後,地方上的私錢便跟著朝廷一樣了,含銅越來越少。”


    他看著李雲,叮囑道:“所以,著義安銅礦,能拿到手還是要盡快拿到手,鑄幣不鑄幣倒還兩說,能有一座銅礦在手,都是極大的好處。”


    此時的大周,還遠沒有進入“白銀時代”,甚至可以當作是“銅本位”的時代,因此,銅礦幾乎就可以等同為財富。


    而且現在的李雲,急需要把裝備給提升上來,各種金屬礦物都是緊缺的。


    李雲默默點頭,開口道:“過段時間,等我忙完了婺州的事情,就親自回宣州看一看。”


    杜謙端起酒杯,敬了李雲一杯,笑著說道:“我在越州,等二郎的好消息。”


    二人碰了碰杯,都各自一飲而盡。


    第二天一早,李雲送杜謙杜來安主仆二人離開。


    送走了他們之後,李雲開始著手忙著招募工匠的事情。


    這段時間,婺州的工匠已經招到了兩三百個人,相應的作坊也正在建設之中,但是不管是人手,還是原材料,都遠遠不夠。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一當家,就處處都是事情。


    就在李雲忙的不可開交的時候,一個一身黑衣的瘦高中年人,來到了刺史府門口,遞上了自己的拜貼。


    要求拜見李雲。


    拜貼上沒有寫身份,隻寫了青州範參拜上的字樣。


    這會兒李雲正好不忙,看到這份拜貼之後,便伸了個懶腰,對著門外的小廝說道:“讓他去正堂等我。”


    片刻之後,也換了身衣裳的李雲,出現在正堂裏,他打量著正堂裏坐著的這個一身黑衣,麵色有些蒼白的中年人,自顧自的坐在了主位上。


    “範先生是吧?”


    李雲再一次打量著他,問道:“找本官有什麽事?”


    範參看到李雲之後,並沒有急著起身,而是打量了一遍李雲,才緩緩起身拱手行禮:“青州範參,見過李使君。”


    李雲按了按手。


    “不必客氣,坐下說。”


    這位範先生坐了下來,又看了看李雲之後,感慨道:“李使君真是年輕。”


    李雲淡淡一笑,沒有接話:“本官忙得很,範先生沒有事的話,就少陪了。”


    “有事,有事。”


    他看著李雲,笑著說道:“我家主公,想請李使君幫幫忙。”


    聽到“主公”兩個字,李雲微微皺眉,然後問道:“幫什麽忙?你家主公是哪位?”


    “我家主公想要整個江東的賦稅,還有相應的銅鐵礦。”


    “至於我家主公是誰。”


    範參微微昂著頭,神情帶了些倨傲,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了出來。


    “平盧淄青節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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