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紹的話,一點問題沒有。


    朝廷讓地方衙門征兵,然後聽候朝廷即將下派的行軍總管調遣,崔紹這個地方的刺史,隻負責征兵,最多就是他征的兵能打一點,行軍總管事後請功的時候,會帶上他一嘴。


    因此,他才會這麽上心。


    不過,這是對於普通的刺史。


    他崔紹是誰?千年世家的公子哥,宰相崔垣的侄兒!


    有這麽個身份在,不管朝廷派誰下來,他都是能說的上話的,讓李雲獨立帶一個營,也不會有什麽難度,看一看崔紹願不願意這麽做,願不願意去用自己的麵子幫李雲去辦事。


    而現在,李雲手裏,有了一個籌碼,那就是賀剛。


    雖然經過這幾天的訊問,賀剛這個人在裘典集團內部,並沒有特別大的權力,也沒有特別高的地位,但是他的身份,卻十分特殊。


    裘典因為家裏條件一般,所以本家人,尤其是跟他一起造反的本家人並沒有多少,除了那幾個姓裘的之外,跟他關係最近的便是賀剛了。


    有這麽個人在,趁著朝廷的行軍總管還沒有到,崔紹可以直接把他檻送京城,到時候他那個宰相伯父再在皇帝麵前說幾句好話,一樁沒什麽用的莫大功勞,立時就成了!


    因此,哪怕是世家出身的崔紹,這會兒也有些激動了,他直勾勾的看著李雲,問道:“怎麽捉到的?”


    “我等奉命在宣州各地剿匪,到了寧國縣的時候,發現了一支天目山土匪的蹤跡,天目山雖然不在寧國縣境內,但是既然襲擾了寧國,便不得不剿,於是卑職帶著緝盜隊,追到了天目山。”


    “到了天目山之後,發現天目山的山賊,竟然肆意屠殺附近村莊的村民,卑職等到了下嶴村之後,下嶴村上下,被山賊屠戮近半,緝盜隊上下無不氣憤,於是殺上了天目山,激戰一天一夜,才將天目山山賊剿除了幹淨!”


    “而剿滅了天目山山賊之後,才赫然發現,這些天目山的山賊,與越州反賊有染,與他們溝通的,正是反賊裘典的內弟賀剛,卑職等設計,終於一舉擒獲了反賊賀剛,並擊殺反賊數十人!”


    李大寨主這番話,說的有真有假,其中事情的過程以及結果,基本上都是真的,哪怕崔紹派人去查,也查不出什麽破綻。


    但是李某人隱去了自己去天目山的動機,以及一些對他不利的細節,而這些細節,崔紹是絕查不出來的。


    崔紹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後,才慢慢冷靜下來,過了好一會兒之後,他才坐了下來,開口問道:“可有憑據?”


    李雲知道,這貨問的不是殺賊的憑據,而是問賀剛的身份可有憑據。


    這個事情,他早有準備,從懷裏摸出一塊腰牌,遞到崔紹麵前,開口道:“使君請看,這個是反賊裘典所謂越王府的腰牌,有這塊牌子,才可以通行越王府。”


    “除此之外,賀剛身上還有證明其身份的印章,隻不過來得太急,卑職忘了帶來了。”


    崔紹接過這塊有些粗糙的腰牌,看到了上麵那個篆書‘越’字之後,又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然後猛地一拍大腿,大叫了一聲。


    “好!”


    他看向李雲,有些著急:“反賊現在何處?”


    “還在天目山。”


    崔使君深呼吸了一口氣,勉強讓自己恢複了神態。


    “怎麽沒有一並帶回宣州來?那天目山距離反賊巢穴太近,恐生變數。”


    李雲笑著說道:“使君放心,反賊似乎並不如何厲害,卑職一定把那賀剛全須全尾的押到使君麵前。”


    崔紹點了點頭,開口道:“好,那李都頭盡快把賀剛押到宣州來,本官訊問過後,即刻押送進京,交給朝廷處置。”


    李雲站在原地,並沒有應承,隻是微笑不語。


    崔紹有些惱火,悶聲道:“怎麽說,本官也是你的上官,怎麽讓你辦件事,這麽不幹脆?”


    李都頭神色平靜,開口道:“使君讓人找我到州裏來,我不是馬上就來了?現在人在天目山,可能被反賊們盯著,使君如果非要急著把賀剛運送回宣州來,路上要是被反賊劫了去,那就追悔莫及了。”


    這話裏帶著威脅,崔紹自然能聽得出來,他都快要被氣笑了,猛地拍了拍桌子:“你這是在跟本官談生意,做買賣了!”


    “不敢。”


    李雲神色平靜:“使君非要現在就要人,卑職立刻去押人回來就是了。”


    崔紹悶哼了一聲,咬牙道:“伱這渾人!朝廷的行軍總管,這個月不到,下個月也必然會到!等他到了越州附近,這個抓捕反賊的功勞,是算他的,還是算本官的?”


    “你必須先把人給本官,至少是在行軍總管到之前給本官,不然這人於本官,也沒了用處。”


    “等本官把人送到京城去,自然會上書給你請功,到時候即便本官不去向行軍總管說和,朝廷難道就會少了你的功勞?”


    李雲笑了。


    相信這些官員的嘴,還不如相信世上有鬼!他微微低頭,開口道:“既然使君這樣說,卑職這就去押人回來,要是路上出了什麽差錯,就不幹卑職的事情了。”


    崔紹臉都黑了。


    他抬頭看著李雲,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那這樣罷,咱們取個折中的法子,你先把人帶到宣州城來,由本官確認身份,不急著押送京城,等朝廷的行軍總管到了,把你的事情落到實處,再押送京城可好?”


    “自然聽從使君吩咐。”


    這個事,跟崔紹僵持下去不是什麽辦法,畢竟賀剛這個人,在李雲手裏,也實在是沒有什麽辦法。


    到時候,如果朝廷的行軍總管一意要拆分李雲的緝盜隊,李某人隻有化整為零,讓那些緝盜隊再一次上山落草。


    他既然有應對的方案,就也不必逼崔紹逼的太厲害。


    二人各退一步之後,終於把條件談了下來,崔紹看著李雲,忍不住撫掌道:“從前在京城的時候,本官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跟一個縣衙的都頭這樣談條件,李昭啊李昭,你可真是個人才。”


    “不敢當。”


    李雲笑著說道:“隻是使君需要我辦些事情,我正好也有事情求到使君頭上,各取所需而已。”


    “實際上,不管是在京城還是在地方,都是這樣,隻不過使君出身高貴,從前一直沒有發現這個道理罷了。”


    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事情,本質上都是利益交換,崔紹以前感覺不出來,實際上是因為在他獲得利益的時候,是他的家族或者他的長輩替他承擔了代價。


    至於某些人用權力獲得的利益,事實上是整個公權力替個人承擔了代價。


    現在,公權力很難約束得了李雲,崔紹也不得不跟李雲做一些利益交換。


    聽到李雲這句話,崔使君若有所思,良久之後,撫掌感慨:“臨出京之前,伯父同我說在地方上多用點心,能學到很多東西,那時候本官還不以為然,如今李都頭倒是教會了本官一些道理。”


    崔紹站了起來,看向李雲,開口道:“好了,咱們的事情談成了。”


    “現在,越州之亂可能會波及附近州郡,李都頭一身本事,還有很多用武之地,咱們以後合作的地方還很多。”


    “今天晚上一起吃個飯?”


    李雲微微低頭道:“天目山還有很多事情,卑職也要去押送反賊賀剛回來,有機會再跟使君吃飯。”


    “也好。”


    崔紹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淡淡的說道:“那就等越州功成之後,咱們在一起吃頓飯。”


    李雲抱了抱拳,笑著說道:“一定,一定。”


    說罷,他轉身離開。


    崔刺史目送著李雲遠去,目光裏緩緩生出怒意。


    他拍了拍桌子,強忍怒火。


    好個泥腿子,這樣不識時務!


    崔使君悶哼了一聲,自言自語。


    “走著瞧!”


    另一邊,李大都頭離開了宣州衙門之後,走到衙門門口,也回頭看了看這座衙門,目光有些發寒。


    這些朝廷的官員,真是私心滿溢,一個比一個爛,尤其是這個崔紹為甚。


    所謂千年世家,便是這個德行。


    這個世道,爛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是積重難返了。


    不過現在,還沒有到跟他們清算的時候。


    想到這裏,李某人扭過頭去,上了自己的馬匹,臨抖韁繩之前,他再一次回頭看向衙門的招牌,心裏隻剩下了三個字。


    “走著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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