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穀葉清漣——”


    “請指教!”


    這聲音,字字鏗鏘,有如劍氣出鞘。


    落在玉屏峰上。


    落在瀑布之中。


    也落在了玉案茶盞之內。


    這句話後,也的確是劍氣出鞘,葉清漣根本沒有給薑妙音選擇的機會,她直接選擇動手,拂袖之下,百花穀弟子們的佩劍齊齊出鞘,撞向那枚玉案。


    葉清漣起身之後,謝玄衣心中便有了不詳預兆。


    劍氣出鞘刹那。


    謝玄衣便在心中一歎,他反應速度極快,連忙捏緊茶盞,貼地掠行,瞬間遠離瀑布之前的那座玉案。


    這葉清漣,倒也算是女中豪傑,隻是未免有些太“魯莽”了些,堂堂陰神大修士,說打就打,完全不照顧他這種“凡夫俗子”的感受。


    所謂神仙打架,殃及池魚。


    不過這一戰,卻似乎沒有往這個方向發展——


    葉清漣出手雖然迅猛,但卻並不以破壞物件,作為目的。


    這十數把佩劍掠出,撞向玉案那邊的薑妙音。


    隻是想要一個態度!


    一聲輕歎。


    薑妙音給出了她的態度。


    隻見那雪白衣衫,隨風飄搖的絕美女子,單手按住玉案,猶如按住琴弦一般,憑空拂袖,素手纖指,兜出一抹極其柔和的劍意。


    玉屏峰上,瀑布倒開。


    一蓬水珠掠出,顆粒分明,撞在佩劍之上。


    下一刻,十數把佩劍倒飛而回。


    鏘鏘鏘鏘!


    這些佩劍,盡數插回原先劍鞘之中!


    因為佩劍倒飛之勢,過於沉重,好幾位百花穀劍修,險些跌坐在地。


    謝玄衣倒掠來到眾人身旁。


    他微微彈指,叩出幾縷元氣,幫助幾人站穩身形。


    “小謝先生……多謝。”


    元苡入穀年歲最短,境界最低,自然也是站立不穩之人。


    她向著謝玄衣投去感謝目光。


    “無礙。”


    謝玄衣搖了搖頭,示意不必多禮。


    “諸位,還是隨我一同退後,遠離較好。”


    他向著寬闊山頂不遠處退去,同時傳音道:“你們師尊,和玉屏峰這位,可謂是‘積怨已久’……接下來的場麵,可能不太好看。”


    ……


    ……


    “葉姑娘,你如今身為百花穀少穀主,地位尊貴……”


    擊退佩劍之後,薑妙音開口:“這般比試,無論勝負,都不合適,不如改日?”


    “不必客氣。”


    葉清漣笑了:“登山之時,我便感受到了,你的境界遠高於我,這一戰我勝算或許隻有一成。我很清楚,此番求戰,其實便是求敗!”


    敗在薑妙音手上。


    不算什麽。


    不敢問劍,她便永遠無法直麵自己心魔!


    “葉姑娘,我已經立誓,自鎖玉屏,斬斷雜念。”


    薑妙音連忙開口。


    “薑妙音,你可以找出一千個借口拒戰,但我唯獨不接受這個。”


    葉清漣冷冷道:“倘若真想斬斷雜念,何必留在劍宮,不如去南離出家!”


    “……”


    薑妙音聞言一滯,竟是無言以對。


    “既然還是劍修之身,便請你尊重我,也請你尊重伱自己。”


    葉清漣沉聲開口:“今日這一戰,乃是當年你欠我的。”


    說罷,整座玉屏峰開始震顫。


    通天藤法相凝聚!


    玉屏峰枯壁之中,生出諸多藤蔓,化為一隻隻大手,抓向薑妙音。


    坐在玉案前的白衫女子。


    直至此刻,依舊沒有挪身。


    “十年過去,勝負當真重要?”


    薑妙音頭頂撐起一座劍氣屏障,通天藤但凡侵入三尺之內,便被劍氣碾碎,化為簌簌木屑,不過須臾功夫,她整個人都被淹沒在無盡藤蔓之中。


    “對你而言不重要,對我而言很重要。”


    葉清漣皺眉問道:“薑妙音,為何我覺得你變了?”


    薑妙音陷入沉默。


    “十年之前,你與我每次見麵,都必定要問劍一番。”


    “那時候,我雖然輸,卻是輸得心服口服。”


    葉清漣自嘲問道:“如今,你是覺得自己穩占上風,所以與我‘問劍’,便沒有意義了麽?”


    “不……不是的……”


    薑妙音的聲音很是微弱。


    隻是這般解釋,實在無力。


    她看著葉清漣,依舊隻是撐起劍氣屏障,默默承受通天藤的進攻,不予反擊。


    “我不需要你憐憫我。”


    葉清漣平靜道:“我隻想敗在你的劍下,如若你還念舊情,便請祭出你的‘痼疾’。”


    謝玄衣的本命飛劍,名為沉屙。


    而薑妙音得到的那把,便是名為痼疾。


    “玄衣溘世之後,我便將它丟去,棄入洗劍池中。”


    薑妙音抬首望著葉清漣。


    她一字一句,輕輕說道:“沉屙沉入北海,痼疾理當陪同……這倆本就是一對。”


    葉清漣身軀驀然一怔。


    遠處,帶著諸位百花穀劍修,向山頂道場掠去的謝玄衣,神色也是一滯。


    “飛劍確是一對,隻可惜,你和謝玄衣不是一對。”


    葉清漣沉默片刻之後,麵無表情譏諷問道:“你對他這般用心,他可曾知曉?為了一個已死之人,這麽做,當真值得?”


    “我知曉葉姑娘本性純良,絕非涼薄之人。”


    薑妙音搖了搖頭,“這般激將之法,對我無用,妙音此生行事,隻求問心無愧。”


    “好一個問心無愧。”


    “當真問心無愧麽?”


    葉清漣低聲嗬斥:“謝玄衣活著的那會,你倒是會做樣子,陪他意氣風發,四境到處問劍,他死了……你便失了魂魄似的,自鎖玉屏峰。痼疾飛劍,莫非隻為沉屙而活?若是謝玄衣在天有靈,當真願意看到你這般沉寂?”


    “……”


    薑妙音聞言,神色變得複雜起來。


    “玉屏乃大穗重地,鎮守劍氣敕令,洞天福地。你若是當真不修劍了,便直回青州!”


    葉清漣再道:“若你離開大穗,返回青州,就此退隱……我葉清漣,此生不會找你問劍!”


    諸般嗬斥之下。


    玉屏峰塵封已久的劍氣,隱約開始震顫!


    坐在玉案前的女子,低垂眉眼,默默攥緊了茶盞。


    或許是因為聽聞故人之名,勾起了那段痛苦回憶……即便薑妙音有帷帽白衫遮掩,身上依舊溢出濃鬱的哀意。


    玉屏峰瀑布,隱約生出一股寒意。


    葉清漣不再開口說話。


    她雙手抬起,落定結印,劍氣洞天緩緩張開。


    通天藤法相不再圍繞薑妙音,而是掠至她的背後,一把把青燦飛劍從洞天之中掠出……鯉潮江與遊海王一戰,雖然慘敗,但葉清漣卻是從中悟到了不少東西。


    到了她這般境界,尋常靜坐閉關,已經對提升實力,意義不大。


    而與楚麟這種陰神巔峰進行生死對決,便是一等一的造化!


    除此之外,鯉潮江一戰,她而且還近距離觀看了天下齋齋主的出手……


    唐鳳書驚才絕豔。


    那壓倒遊海王破虜號的一拂塵,給了她諸多靈感。


    “嗡嗡嗡!”


    此刻,通天藤盤踞整座劍氣洞天,一百零八把袖珍飛劍掠出之後,劍影未停,青燦藤蔓自斷枝葉,削尖成劍!


    整座洞天,陸陸續續吐出近千把木質飛劍。


    飛劍懸浮在上,密密麻麻,猶如拂塵之絲。


    巍巍劍意,籠罩當空。


    原先圍繞玉屏峰的雲霧,都被這劍意清掃開來。


    ……


    ……


    “這大穗已經開山,為何玉屏峰還是全無消息?”


    薑奇虎坐在府邸之中,愈發覺得心神不寧。


    思前想後,此刻閑來無事。


    還是親自拜訪一趟為妙。


    他離開府邸,向著玉屏峰行去,隔著老遠,便看到人群匯聚,圍在玉屏峰山門之外,礙於禁區之故,無人膽敢踏進。


    陣陣轟鳴,響徹天頂。


    那籠於雲霧之中的玉屏峰山頂,蕩出熟悉又巍峨的劍意。


    薑奇虎一眼便看出,那劍意,並非出自自己姐姐薑妙音,而是……前不久一同在鯉潮江上共同廝殺過的葉清漣!


    糟了,糟了!


    笨虎連忙向著山門掠去,這兩人怎麽打起來了?


    隻不過剛剛抵達山腳,他整個人便驟然頓住,毛骨悚然抬起頭來。


    ……


    ……


    整座玉屏峰。


    一整座,陷入凝滯。


    葉清漣劍氣釋放刹那,薑妙音背後瀑布瞬間凝滯。


    接著便是倒流。


    那懸在劍氣敕令下,宛如遊魚的“劍氣”,紛紛逆流而上。


    沒有本命飛劍,沒有劍氣洞天,也沒有陰神法相。


    什麽都沒有。


    隻是抬袖,招手,握拳。


    玉屏峰山主的“敕令”與“威嚴”,在這一刻盡數爆發,無數劍氣遊魚登上?玉屏峰山頂,攔在薑妙音身前,與葉清漣的青燦劍氣進行碰撞,劇烈撞擊聲音將整座山頂淹沒,大風過境,百花穀諸位劍修紛紛麵色蒼白,她們這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著“陰神”交戰。


    陰神尊者,可以呼風喚雨,開山辟海。


    絕非虛言。


    僅一瞬間,整座玉屏峰山頂便被數千道劍氣淹沒。


    而葉清漣的通天藤,則是瞬間被玉屏敕令的“劍氣遊魚”摧枯拉朽擊碎。


    這一戰。


    的確沒什麽懸念。


    狂風過境之後,枯壁依舊是枯壁,瀑布依舊是瀑布,那些好不容易生長出來的枝芽,支離破碎,根莖斷絕。


    玉屏峰還是玉屏峰,寒意繚繞,枯寂蕭瑟。


    葉清漣的衣衫,麵頰,有很多細微傷口。


    這種傷,對陰神而言不算什麽。


    不過在剛剛的那場劍氣對決中……這些傷,便意味著她敗了。


    葉清漣的確敗了。


    然而她的臉上卻沒有失望,沒有沮喪。


    相反。


    葉清漣的臉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緩緩向前走了幾步,重新來到玉案之前坐下,將那盞早就沏好,已經冷了的茶水端起,而後一飲而盡。


    猶如飲酒一般。


    她望著麵前的雪白衣衫女子。


    薑妙音的帷帽,被劍氣撕碎,露出了一張蒼白,憔悴,也絕美的麵容。


    “你還是當年那樣。”


    “美的讓人不敢直視。”


    葉清漣直視著這張自己過往不敢直視的麵孔,輕聲說道:“今天輸給你,挺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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