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的風吹過,枯葉打轉落下,飄搖兜轉,數圈之後,墜到庭院的小池之中。


    平靜池水,頓時蕩出一片漣漪。


    “啪嗒”一聲。


    謝玄衣的指尖輕輕落下。


    薑凰閉上雙眼,身軀微微顫抖,但心湖中的寒意並沒有繼續蔓延,指尖落下之後,熟悉的溫暖,如春風一般,拂過經脈,拂過竅穴,也拂平薑凰的心湖。


    薑凰惘然,緩緩睜眸。


    謝玄衣並沒有攫回那半滴溫暖的不死泉水。


    隻是輕輕點了點額首。


    看著麵前擰巴到極點的小姑娘,他嗤笑一聲。


    “既然給你,你便收著。”


    謝玄衣將雙手背負而起,淡淡道:“以後諸如此類的話,就不要再說了。”


    “謝玄衣……”


    薑凰咬了咬牙,聲音哽塞。


    不死泉重新回歸之後,她的眼前忽然有些模糊,像是被水汽遮了眼簾。


    啪的一聲!


    一個清脆響亮的腦瓜崩,彈在她額頭,彈得少女眼淚都痛出來了!


    “說了多少遍,在劍宮要喊我‘兄長’……”


    謝玄衣沒好氣嗬斥道:“趕緊改掉,萬一喊順口了怎麽辦?”


    “???”


    薑凰怔住了。


    一個腦瓜崩,使得她心中好不容易生起的些許感激,頓時煙消雲散。


    她伸手摸了摸光潔雪白的額頭。


    那裏腫起了紅紅的一塊。


    小姑娘怒不可遏,張牙舞爪,衝著謝玄衣而去。


    “姓謝的,我殺了你!”


    ……


    ……


    這的確是很熱鬧的一夜。


    日出時分,露水在樹葉上凝聚,謝玄衣緩緩推開屋閣,稍稍伸了個懶腰。


    在他背後,床榻上薑凰睡得很沉。


    昨晚這小家夥,憤喝一聲,用盡全力向他一撲,而後便失去了意識……所謂雷聲大,雨點小,不過如此。


    後半夜。


    謝玄衣並沒有打坐修行,而是靠在床榻上閉目養神。


    他已經很久沒有睡覺了。


    或許是因為回到劍宮的原因……


    短短的一兩個時辰,他不僅睡著了,而且睡得很香甜。


    在夢裏他回到了過去,回到了最開始在蓮花峰修行的歲月。


    大師兄,妙音,祁烈。


    這一張張麵孔。


    如今不是隻在夢境中出現的幻象。


    謝玄衣已經全都見過了一遍。


    他推開府邸之門。


    一個脊背筆直的打坐少年,映入眼簾。


    “你總算出來了?”


    少年郎睜開雙眼,回頭驚喜地望著謝玄衣。


    “……”


    謝玄衣沉默片刻:“你還沒回去呢?”


    “回去沒意思,還是你這有意思。”


    少年拍拍屁股,站起身子,就要拔劍:“來……繼續!”


    謝玄衣隨意瞥了眼,這小子體質著實不錯。


    又或者說,金身境武夫的恢複速度本就超群,昨夜他指尖劍氣留下的痕跡,已經盡數痊愈。


    能讓他站起來,說明昨晚自己下手還是太輕了。


    “沒工夫陪伱瞎折騰。”


    謝玄衣合上府邸,筆直離開,向著金鼇峰方向而去。


    他根本沒空搭理段照。


    不得不說,這小家夥雖然粘人,但倒是有一點值得稱讚,那就是“武德”充沛。


    看上去不依不饒,但謝玄衣不說打,他還真就不打。


    段照扛著重劍,一路小跑,跟在謝玄衣身旁,低聲笑道:“怎麽,你怕了?”


    謝玄衣拿著看傻子的目光,看著少年。


    這小家夥,不會覺得這種低級的激將法對自己有效吧?


    不知為何……


    在段照身上,他隱隱約約看到了當年笨虎的影子。


    這小家夥到底是在哪長大的,十六歲金身境,除此之外,整個人樸素地像是一張白紙。


    隻有被保護很好的人,才會有這樣的“品格”。


    不過……這少年郎看著衣衫襤褸,破破爛爛。


    不像是個富貴人家啊。


    “你昨晚說的那一劍,我已經悟到了。”


    段照意氣風發,道:“你若點我坎位,我便變招格擋,將劍氣轉入劍尖。”


    “……若接下來換成離位呢?”謝玄衣眉頭都沒挑一下。


    “我也想到了。”


    少年嘿嘿一笑,依舊意氣風發:“若你點中離位,那的確是絕殺,重劍劍氣會被全麵封鎖,但沒關係,這時候我棄劍進攻,雙拳齊出,直搗黃龍!”


    謝玄衣氣笑了:“你小子還說自己不是武夫?”


    “有些時候,武夫手段比劍修更好用些,隻要能贏,不要在乎那麽多規矩——”


    段照一本正經補充道:“這話是謝玄衣說的,我隻不過是謹遵教誨。”


    “???”


    謝玄衣瞠目結舌。


    這話他什麽時候說過?


    “謝真。”


    少年將重劍重新插回背後,他倒也不再繼續糾纏,而是好奇問道:“多謝你昨夜指點,我的確很有感悟,我娘說的果然沒錯。”


    謝玄衣停下腳步。


    他眯起雙眼,上上下下打量著段照,好奇問道:“你娘說了什麽?”


    少年咧了咧嘴:“我娘說,來大穗劍宮,就找姓謝的打架,肯定會大有收獲。”


    “你娘說的還真沒錯。”


    謝玄衣笑了:“不過你有點笨啊,你找錯人了。”


    “哦?”段照愣了愣。


    “你應該找大名鼎鼎的江寧世子謝嵊!”謝玄衣十分誠懇地給出指點建議:“那位世子的劍術很高,而且是洞天圓滿,整個大穗劍宮都在等他亮相出劍……所以你應該去找他問劍,記得直接使用‘直搗黃龍’那一招。”


    “我不!”


    沒想到,這個看起來不太聰明的少年,此刻很是堅決地搖頭。


    “我遠遠見過謝嵊了。那家夥沒意思,沒你有意思。”


    段照認真說道:“我娘給我的寶器,隻對你有感應,所以我隻找你問劍,我也隻聽你的指點。”


    謝玄衣警惕道:“什麽寶器?”


    少年捋起袖子,露出一枚銀質手鐲,炫耀似的搖了搖,一圈風雷之聲呼嘯而起。


    謝玄衣端詳片刻,看不出門道。


    “……什麽寶器,感應,全是扯淡,你娘也是騙你的。”


    他搖了搖頭,無奈說道:“算我求你,以後別在我門口堵著了,行不行?”


    “當然可以啊。”


    少年傻憨憨笑道:“你是要請我進去住嗎?”


    見謝真陷入沉默。


    段照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問道:“要不今晚再教我兩招,這次你教的難一些,我這幾天都不來煩你了。”


    謝玄衣歎了口氣。


    他停下腳步,金鼇峰就在不遠處,人潮已經逐漸匯聚,並且已經有目光向自己這邊投來。


    昨夜的那場熱鬧,其實還不算徹底“完結”。


    如今還有許多人,在等待蓮花玉令的調查結果。


    今日是劍氣大典的第二日,依舊是資質檢驗,以及第一日通過檢驗之人的“比鬥”。


    再過片刻,便是金鼇峰開山之時,皆時諸位執法者便會現身,到那時候,主考祁烈也必定會出場……


    這些人的出現,便意味著,昨夜蓮花玉令的調查,將會公布結果。


    “一招。就隻教你一招。”


    謝玄衣豎起一根手指,沒好氣說道:“不許討價還價,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滾蛋。”


    “好!拉鉤上吊!”


    少年踮起腳尖,與謝玄衣一言為定,而後背著重劍,竄入人群,一溜煙跑沒影了。


    謝玄衣總算是鬆了口氣。


    那少年的身份……恐怕很不簡單。


    他心中隱隱約約有了些許猜測,但還不太確定。


    不過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


    這少年離開之後,自己耳畔清淨了許多。


    可惜的是,這份清淨並沒有持續太久,金鼇峰下人群匯聚,有許多人都注意到了謝真的存在。


    昨夜蓮花峰下的那出好戲,已經傳遍大穗劍宮。


    好幾位膽量不錯的年輕劍修,以及世家子弟,都紛紛跑來,向謝真打招呼。


    江寧世子,的確很有背景。


    不過……總有人與江寧不對付。


    謝玄衣倒也沒太拂這些人麵子,隻是簡單聊了幾句,算是有所“結交”。


    以他前世的性格,自然是懶得去做這些無用的表麵功夫。


    隻不過如今他頂著“謝真”之名,所行之事,應該符合書樓案卷的背景記載。


    此次劍氣大典,江寧世子擺明了要用輿論攻勢,對自己進行“打壓”……謝玄衣雖然孤傲,但也不至於無緣無故,伸手去打笑臉人,在這種時刻給自己平添惡名。


    不曾想。


    隻是簡單聊了幾句,便吸引了越來越多的劍修,前來交好。


    雖然江寧世子聲勢浩大,但還沒到隻手遮天的地步——


    謝家終歸隻是在江寧有所勢力。


    大褚很大。


    一時之間,金鼇峰下,謝玄衣所在之處,成了一處喧囂熱鬧的景點。


    許多人都上前,想要湊湊熱鬧,看看昨夜一根木枝重傷景青明的狠人,究竟是何許人也。


    “諸位!還請讓讓!”


    正當議論之聲,嘈雜傳遍之時。


    金鼇峰山頂,忽然響起擊鼓之聲!


    咚!咚!咚!


    威嚴肅穆的鼓聲連響三下,恢弘震顫,綿延擴散。


    山門陣紋就此亮起絢爛金芒,雲霧深處,十數道身影,緩緩馭劍而來,落在山門空地之前。


    人群頓時變得寂靜下來。


    一身金燦法袍的祁烈,率領著金鼇峰諸位執法者,來到了山門眾人之前。


    金鼇峰執法者們依次排列開來,無需任何言語,單單是站立在此,便有無形的威壓擴散開來,讓人心生寒意。


    祁烈環顧一圈。


    他的目光,越過了人山人海,落在了山腳遠端,那被無數人包圍在中央的黑衣少年身上。


    嘈雜之聲,被鼓聲壓過。


    準確來說……是被鼓聲清掃蕩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祁烈身上,而後順著祁烈的目光,又落在了謝真身上。


    大家都知道。


    如果不出意外,那麽祁烈此刻,帶著這麽多執法者齊至,大概就是要宣布昨晚的“蓮花玉令”調查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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