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見聖後,便是見眾生。


    謝玄衣站在大殿的中央,默默看著那道光芒萬丈的高大身影。


    短暫失神之後。


    他挪開了目光。


    與聖後的對視,隻有刹那,但他卻感受到了熟悉的大道之意……


    玄水洞天,初主。


    是了。


    在初主黑袍之下,隱匿的雙眼,與聖後的眼瞳,極其相似。


    眾生之道。


    這兩人修行的大道……似乎是同一條。


    或許是年代久遠的緣故,又或許是聖後的境界實在太高,這刹那對視,讓謝玄衣的神魂感受到了久違的震顫轟鳴。


    如果非要比較。


    初主留在玄水洞天的那縷神念,比起此刻站在自己麵前的高大女子,實在要黯淡許多。


    “你就是謝玄衣的弟子?”


    聖後的聲音,再次在大殿上響起。


    謝玄衣平複呼吸,緩緩開口:“……是。”


    他知道。


    自己麵頰佩戴的眾生相,根本無法抵抗這種級別強者的“凝視”。


    但……若無萬全準備。


    謝玄衣怎敢入皇宮,與聖後相見?


    對視那一刹。


    他眉心的“劍氣”便噴薄而出,凝聚成一朵璀璨無垢的蓮花,高懸於謝玄衣頭頂,釋放出一道道青燦劍氣,將黯淡大殿照亮三分。


    自此。


    這座大殿的輝光,便不再直屬於聖後一人。


    還有三分,落在了謝玄衣肩頭,發梢。


    “看來趙純陽真的很看重你。”


    聖後背負雙手,站在無盡熾光之中,輕聲笑道:“這朵蓮花不錯,很好看。”


    這座本屬於皇殿的輝光,被蓮花格擋在外。


    如果想要以神念,強行窺伺謝玄衣的神海,軀殼,秘密。


    那麽這朵蓮花,便會瞬間激發!


    前不久。


    皇城才剛剛被某人大鬧過一場……


    這朵蓮花的威懾力,如今仍然十足。


    聖後瞥了一眼之後,便收回目光。


    “……”


    謝玄衣麵對這誇讚,不知該說什麽。


    “前些日子,我與你師尊的師尊,見了一麵……這麽多年過去,他依舊處於當打之年,令人驚歎。”


    她溫聲說道:“大穗劍宮的氣運,由衰轉盛,他功不可沒。如今又有了你,要不了多久,劍宮就能重現昔日輝煌。”


    出乎謝玄衣預料,這場大殿內的談話,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鋒利。


    聖後言談之間,並沒有打壓。


    一片和睦。


    謝玄衣平靜道:“聖後謬讚,謝真與純陽掌教相比,便如蚍蜉與日月。”


    “你比我想象中要厲害。”


    聖後輕聲說道:“若是遇到了什麽解決不了的困難,大褚可以替你解決。”


    就在不久前。


    青隼便已經發出過一次招攬……隻不過硬生生逼著自己簽訂神魂契約的手段,與聖後本尊相比,差得太遠。


    這番話,很有重量。


    大褚無帝,聖後執政。


    若是謝玄衣承恩,便意味著,他會得到無盡聖眷。


    某種意義上來說。


    他也算是默認了自己的陣營,將大穗劍宮與大褚皇室,放在了同一戰線。


    “聖後,謝真沒有什麽困難。”


    謝玄衣輕輕搖了搖頭,道:“若真有困難,劍宮會替我解決。”


    聖後若有所思,看著那朵緩緩旋轉的蓮花。


    無盡聖光,在大殿中遊蕩。


    千絲萬縷,唯獨沒有落在那朵蓮花之上。


    “小家夥。”


    她的語氣依舊溫柔:“總有些困難,劍宮解決不了。”


    謝玄衣依舊搖頭:“總有些困難,需要自己麵對。”


    ……


    ……


    這場談話,並沒有持續太久。


    聖後召見,隻是簡單寒暄。


    今夜大殿的聖光很是灼目,但那朵蓮花讓謝玄衣感到心安。


    或許。


    這才是今夜氣氛“和睦”的原因。


    正因為有趙純陽在。


    大穗劍宮的所有劍修,才能夠在皇城之內,挺直脊背。


    離開皇宮之後,謝玄衣抬起頭。


    長夜漆黑,繁星全熄。


    元繼謨坐在馬背上,抱著長刀,閉目養神。


    “出來了?”


    元繼謨緩緩睜眸,眼中帶著戲謔之意。


    謝玄衣麵無表情,當做沒看見此人,就此徑直離去。


    “別急啊,小謝山主。”


    元繼謨調轉韁繩,騎馬跟上,微笑說道:“今夜的好戲,才剛剛開始呢……哦對了,我是不是該叫你小謝侯爺?”


    小謝侯爺?


    謝玄衣微微皺眉,不太明白這個稱呼是什麽意思。


    “元某今日苦諫數番,才向聖後求得一份封賞諭令!”


    元繼謨從懷中取出一張聖旨,緩緩將其抖開,聲音低沉,一字一句說道:“大穗劍宮謝真聽令,青州之亂,平亂有功,今日起授封‘劍氣侯’,食邑千戶,享北瓶街侯府!”


    “……?”


    謝玄衣沉默地立在原地。


    他冷冷望著元繼謨,並沒有下跪領旨。


    授封劍氣侯?


    青州之亂,自己雖然平定北海陵氣運,算是一功,可無論如何清算,都值不了封侯之賞!


    就算真有封賞,也該是由陳鏡玄替自己求得。


    哪裏輪得到元繼謨?


    自己初入皇城第一日,就被推上風口浪尖,拿了這麽一個天大封賞!


    這能是好事麽?


    絕不能。


    “恭喜啊。自此之後……天下便不再隻有一個謝氏。除卻江寧謝氏,還有第二個謝氏。”


    元繼謨笑眯眯道:“你侯府在北瓶街,嘖嘖,那可是個好地方,地大寬敞,足足住得下數百號人。”


    他騎馬圍著謝真轉了數圈,感慨說道:“真是恭喜小謝山主了,年紀輕輕,便破例封侯……忘了跟你說了,這消息我已經遣人在皇城裏傳開了,若不是今夜還有一樁大事,想必此刻你的侯府門前,會有許多人來慶賀。”


    “……”


    謝玄衣依舊沉默。


    其實在來的路上,他便隱約覺察到了,今夜覲見,不會那麽簡單。


    先前殿前談話,看似溫風和煦,但實則暗流洶湧。


    真正的疾風驟雨。


    不在殿前,而在出宮之後。


    “就在前些日子,皇城司接到了一樁密令。”


    元繼謨意味深長開口說道:“十年前,有人與妖國密謀,串通禁軍,擊破地牢,同時大開城門,製造騷亂……此次動蕩,不僅放出了大褚皇族豢養的珍貴妖裔寵獸,而且放出了許多重犯。當年平亂之後,背叛之人,盡皆處以斬首之刑。隻是今日,又有人發現了潛藏在城內的‘餘孽’。”


    謝玄衣麵無表情,頓在原地,默默用力攥緊十指。


    心湖隱隱翻滾,疼痛四起。


    當年,月隱界事發,他逃出了大褚皇城。


    這段記憶,隻剩下支離破碎的幾處片段,銜接不到一起,七零八落。


    但他依稀記得。


    那時候的大褚皇城,自上到下,都亂成了一鍋粥……


    很顯然,薑凰也是趁此機會才逃出皇城。


    “餘孽……”


    謝玄衣聲音沙啞,緩緩抬頭:“誰?”


    “小謝侯爺,今日你們才見過麵的。”


    元繼謨俯瞰著馬旁的黑衣少年,用一種冷漠且憐憫的語氣,緩緩說道:“說起來也巧,多虧了您,皇城司有機會在那‘賊人’府邸,清查出關鍵證據……真是讓人難以置信,皇恩浩蕩,這賊人竟然潛藏十年之久,妄圖魚目混珠。”


    謝玄衣腦海一片空白。


    他望著元繼謨,皺眉問道:“林家?”


    “不錯。”


    “正是林家。”


    元繼謨微笑道:“方才聖令已下,今夜……便是清掃餘孽的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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