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謝先生。”


    “不要叫我小謝先生。”


    “小謝公子?”


    “也不要。”


    “那我怎麽稱呼您?”


    元苡抱著佩劍蘆葦,小心翼翼跟在謝玄衣身旁,柳葉信物被元力托舉,懸浮在空中,指引著二人在黑暗中穿行……白澤秘境比想象中要大得多,而且很像是一座迷宮,這片黑暗區域有無數交叉路口,錯綜複雜,而且還有許多陣紋正在運轉。


    謝玄衣停下腳步。


    他望著身旁小姑娘,無奈道:“我年齡比你想象中要大……”


    元苡的眼神。


    他年少時見過許多次。


    憧憬,敬仰,還有一絲絲的畏懼。


    若不是還需要元苡注入神魂,以“柳葉”帶路,謝玄衣並不會帶她上路。


    這是一個累贅,也是一個麻煩。


    還有一點,很關鍵……


    謝玄衣喜歡和邪修,大妖,諸如此類的惡人相處,麵對這樣的存在,說殺就殺,說拔劍就拔劍,幹淨利落,他絕不拖泥帶水。


    可如果是元苡這樣的姑娘,則不一樣了。


    劍修拔劍,總要有原因。


    年少之時,謝玄衣告訴自己,他之所以拔劍,便是為了讓善良無辜之人,能夠活得好一些。


    有些東西,裝不出來。


    謝玄衣看得出來,元苡是生長在溫室裏的花朵,百花穀將她保護地很好,而這樣的人,不應該成為劍修。


    “隨便你了。”


    謝玄衣頓了頓,道:“我的稱呼並不重要。”


    元苡並不蠢,她知道自己大概是話太多了,讓謝真不高興了,於是十分抱歉地哦了一聲,乖乖站在謝玄衣背後。


    “轟隆隆隆。”


    黑暗中傳來震顫轟鳴之聲。


    謝玄衣原本麵前密不透風的石牆,在顫聲之中緩緩挪移,讓出一條寬闊之道。


    這座秘境,隨時都在移動。


    謝玄衣輕聲道:“如果你閑的沒事,就把來時的路記下來。”


    元苡眨了眨眼。


    “這座秘境內部,時刻都在變動,應該有近百塊區域,不斷切割,拚湊,變化。”


    謝玄衣緩緩地說:“哪怕楚家招募的這些南疆修士,第一時間就發動猛攻……消息也一定傳開了,百花穀的幸存者,有‘柳葉’感應方位,大概率會抱團結盟。”


    在他看來。


    百花穀遭受第一撥突襲,死傷慘重,但還不至於全軍覆沒。


    “所以接下來我們要去的地方,會有很多幸存下來的師姐嗎?”


    元苡很是緊張,聲音裏也帶有三分期待:“柳葉信物,隻有修行百花穀心法的那些弟子才能使用……即便被那群惡人得到,也是無用。”


    “若是如此,自然最好。”


    謝玄衣搖了搖頭。


    他對此事很不樂觀……柳葉雖然隻有百花穀弟子才能催動。


    可楚蔓的神魂境界,不容小覷。


    如果瘦鬼,肉佛,老嫗,童子,都是洞天境的南疆邪修。


    那麽作為真正統帥的楚蔓,手腕隻會更加高明,更加狠辣!


    ……


    ……


    “走快點!”


    黑暗中傳來一聲厲喝。


    一位衣衫沾滿鮮血的百花穀女弟子,被推行著踉蹌前行,她眼神屈辱,鬢發淩亂,脖頸上騎著一個雪白幹淨的稚童。


    那稚童像是騎馬一般,吆喝著揮鞭。


    啪的一聲!


    長鞭破空,擊打在這位女弟子的後背,打得衣衫破裂,鮮血迸濺。


    “唔……”


    這位女弟子口中發出痛苦的悶哼,她仿佛下定了決心,猛然一轉身子,以額頭對準身旁石壁重重撞去,但稚童眼疾手快,雙手按住女子下頜,硬生生將其掰了回來。


    仔細去看,便會發現。


    其實不是稚童出手快,而是有無數銀白透亮絲線,粘粘在女弟子四肢各處。


    而這些絲線的另外一端盡頭,則是被老嫗握在袖口掌心之中。


    “夠了!”


    楚蔓實在看不下去了。


    她麵無表情道:“隻有這麽一個活口,若是被你玩死了,我就讓你永葬北海。”


    聞言。


    先前還喜笑顏開,玩得不亦樂乎的稚童,陡然間笑意凝固。


    他縮了縮脖子,悻悻然從女弟子脖頸位置離開。


    雙手輕輕一按後者肩頭,稚童淩空躍起,跳到了一旁肉佛的肩頭,老老實實趴了下來,臉上也沒了嘻嘻笑意。


    “還有多久?”


    一身灰衫,背著琴座的楚蔓停下腳步。


    在她身後,跟著老嫗,肉佛,稚童三位洞天境。


    那位百花穀女弟子,神情痛苦,眼眶之中滿是淚水……但聽到了楚蔓聲音之後,她身軀在劇烈顫抖之中,緩緩挪了過來。


    不僅這具肉身,不是她的。


    她的靈魂,也不屬於自己。


    楚蔓問,她便必須要誠實回答。


    “按柳葉的指引……前行百丈,再轉三個彎。”


    女弟子聲音顫抖地厲害,回答完問題之後,她哀聲求饒:“你殺了我吧,求求伱,殺了我吧!”


    “……”


    楚蔓神情平靜,揮了揮袖。


    “繼續帶路吧。”


    女弟子眼神灰暗,徹底失去光芒,她再度轉過身子,如行屍走肉一般,緩緩邁出腳步。


    不多時。


    楚蔓帶著諸位麾下,來到了一座空曠大殿之前。


    踏入白澤秘境如此之久,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建築”,這座秘境看似占地不大,但其實內有乾坤,一直走了這麽久,始終在外圍區域。


    “看來百花穀運氣不錯。”


    楚蔓端詳著麵前大殿,輕聲道:“有人初次踏入秘境,就被傳到了核心地帶,真是令人羨慕啊。”


    “柳葉還有其他指引麽?”


    她望向女弟子。


    那位女弟子痛苦地搖了搖頭。


    “如此說來,先前僥幸逃掉的那些百花穀弟子,都逃到這座大殿中了。”


    肉佛看著大殿,喃喃開口:“這裏,看起來很安靜啊。”


    “這裏可是古聖秘境。”


    楚蔓幽幽開口:“眼見不一定為實。”


    她緩步來到大殿入口位置。


    大殿門前,緩緩浮現出一片湛藍色道紋。


    楚蔓緩緩伸出雙手,將掌心按在道紋之前,下一刹道紋如水波般蕩漾開來,大殿內裏的景象逐漸變得清晰,就在大殿道紋另外一端,隔著二十丈距離,好幾位衣衫染血的百花穀弟子,正坐在殿前休息。


    她們神情蒼白,眼神卻是血紅一片,死死盯著道紋前的楚家眾人。


    “諸位同好。”


    楚蔓微微笑道:“讓你們久等了。”


    這座道紋,看似起到遮蔽作用……但其實在打開之前,便可以從內部看見外部景象!


    大殿之所以顯得如此寂靜。


    是因為這些百花穀苟延殘喘的弟子,還心存僥幸,希望能夠逃過一劫。


    很可惜。


    楚蔓沒有給她們這個機會。


    她雙手按住道紋,向兩邊撕開,湛藍色水幕迸發錦帛破碎之音——


    下一刻,楚蔓皺眉,她毫無預兆地向後仰去,整個人做了個鐵板橋的姿勢,緊接著一把殺意凜然的飛劍,從道紋缺口之中掠出,瞬間釘入楚蔓身後一位南疆邪修身軀之中!


    在數十道目光注視之下!


    “砰”的一聲!


    那位邪修的軀殼直接炸開,炸成漫天血霧!


    楚蔓身子幾乎平行於地,向後掠去,她麵無表情地注視著那片緩緩合攏的道紋水幕。


    剛剛真的很險。


    幸好自己心湖提前感應到了危險……否則這把飛劍,將會刺穿自己胸口。


    那麽炸成血霧的,便是自己!


    “如果沒記錯的話,百花穀應該還有一位洞天活著。”老嫗聲音沙啞開口:“看來那家夥也藏在大殿之後。”


    那位洞天,就藏在道紋幕後,等待著有人撕開陣法的那一刻!


    楚蔓深深吐出一口氣。


    她望向老嫗,後者心領神會,抬了抬手。


    無數絲線在空中交織,那位淚流滿麵的百花穀弟子,身軀僵硬,不受控製地上前一步。


    她努力張嘴,想要開口說話。


    她想說:“殺了我。”


    但神魂,身軀……都不受自己控製。


    她發不出絲毫聲音。


    最終她隻能站在大殿門前,伸出雙手,重複先前楚蔓的動作,嚐試以蠻力,將這片入口道紋撕開——


    幸運的是,百花穀的飛劍沒有絲毫留情,道紋破碎那一刻,便如箭矢般掠出,直接貫穿她的胸膛。


    劇烈的劍氣引爆聲中,這位女弟子也炸成了血霧。


    這一幕,讓許多南疆邪修詫然。


    楚蔓沉默地看著漫天鮮血潑灑而下。


    這的確是個明智之舉,一旦留有仁慈之心,大殿陣紋便會被立刻攻破。


    不得不說,百花穀剩下的那位洞天境,是個有魄力的家夥。


    “很果斷,但可惜,沒用。”


    她站在道紋之前,平靜說道:“我給你們十息時間,打開道紋。我以楚家之名起誓,若你們現在投降,我留你們一條性命。但若是不降,你們所有人,都要死在這座大殿之中。”


    十息很快便過。


    楚蔓沒有等到自己的回應,她神色如常,這與自己預想中的一樣。


    百花穀的幸存者,選擇躲在這裏,就是打定主意要做最後的鬥爭。


    同時這也說明了一點。


    這座大殿,就是他們最後的據點。


    “諸位,還有一次選擇機會。”


    楚蔓幽幽開口:“這一次,在做出選擇前,我請諸位先聽上一曲。”


    她將背後的古琴卸下,拆開裹覆琴座之上的黑布,而後麵對大殿,就此坐下。


    老嫗,稚童,以及肉佛,很是識趣地向後退去。


    稚童甩出好幾張符籙,將眾人籠罩在內。


    但即便如此……


    所有人還是捂上了自己耳朵。


    楚蔓閉上雙眼,雙手按在琴弦之上,指尖觸碰琴弦的那一刻,她整個人氣勢都發生了變化。


    “嗡!”


    纖纖玉手,撥弄琴弦,蕩出第一道無形之聲。


    這道音浪無影無形,撞過水波蕩漾的湛藍道紋,直接蕩入大殿之中!


    緊接著便是層層疊疊的音浪,如潮水般密密麻麻翻滾而去!


    依舊是那曲滄海吟。


    但這一次,與破虜號上的奏樂截然不同。


    楚蔓在每一次撥弦之中,都蘊上了神魂殺意……這座大殿門口布下的道紋,可以格擋視野,格擋肉身,卻無法格擋神魂之音的擴散,於是這曲用來放鬆心湖的滄海吟,此刻每一次的音節迸發,都成了殺人於無形之中的利刃!


    數十上百道音浪利刃,疊加在一起,撞向大殿!


    道紋此刻從內部打開!


    一道戴著白色帷帽的淩厲身影,手持軟劍,殺意磅礴,直奔楚蔓而來,這就是百花穀僅存的唯一一位洞天!


    亦是這一輩的百花穀大師姐洪婧。


    “久聞百花穀劍術玄妙,可與大穗劍宮爭鋒。”


    楚蔓幽幽開口:“不知盛名之下,有幾分虛實?今日我楚蔓前來領教!”


    她繼續撥弦,並且加快速度。


    二者之間相距約莫二十丈。


    大殿道紋倒開之後,洪婧飛身掠來,連續劈出近百劍,將滄海吟音浪盡數砍碎,可卻隻是踏出十丈距離,接下來的十丈宛如天塹,音浪速度越來越快,數量越來越多,無形利刃將她的帷帽,衣衫,鬢發切碎。


    兩人相距隻有五丈。


    洪婧的軟劍劍身已經被砍得坑坑窪窪,她竭盡全力施展劍法,可卻已是抵達極限。


    五丈。


    她的肌膚滲出血絲,在疾風驟雨的滄海吟中,一身白衫轉瞬間便被千萬道血絲染紅——


    這一幕極具震撼力。


    被困在大殿中的百花穀弟子,眼中已經浮現絕望。


    最終!


    一曲滄海吟盡了,洪婧終於來到了楚蔓的身前。


    兩者之間距離隻有三尺。


    三尺。這恰是劍鋒所指的距離。


    但可惜的是,洪婧已沒有遞劍的機會。


    最後一音。


    楚蔓拂袖。


    洪婧悶哼一聲,身上千萬道傷口齊刷刷破裂,整個人向後重重倒下,氣息斷絕。


    紫府魂海被徹底震了個粉碎。


    楚蔓凝視著蔓延至麵前的血泊,搖了搖頭:“劍術不錯,但還差了點。”


    看到這一幕。


    肉佛,老嫗,稚童,各個神情忌憚。


    這就是為何他們畏懼楚蔓的原因。


    楚蔓的殺人手段,實在太可怕,而且防無可防,得罪了楚蔓……下場很淒慘,死得很難看!


    “好了。”


    楚蔓站起身子,她望向大殿,輕聲開口:“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了。”


    百花穀最後一位洞天已死。


    剩下的……不夠是土雞瓦狗。


    盡數殺了,也不費功夫。


    便在此時,突然傳來一道巨響!


    砰!


    不遠處響起一聲慘嚎,聲音極其熟悉……一個骨瘦如柴的身影摔在楚蔓麵前,準確來說,是摔在大殿道紋之前。


    那枯瘦的身影神情驚恐,眼珠瞪大,正是瘦鬼。


    他伸出手掌,想要觸碰不遠的楚蔓。


    手掌伸到半空,身軀便徹底僵硬。


    他死了。


    楚蔓垂眸,看著瘦鬼的屍體……這種死法,和百花穀大師姐的死法很像。


    死於神魂破碎。


    她抬起頭來,看著瘦鬼被擲出的方向。


    那裏很黑,隻有一縷微弱的火光,火光中站著一個頭戴鬥笠的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身旁,有位抱劍瑟瑟發抖的少女。


    發抖不是因為害怕。


    而是因為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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