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論完那位愛德華·史諾,羅蘭說起了正事。


    也是他今日拜訪的目的。


    “給我講講那個沙龍,蘭道夫。那個‘茉莉女士’的沙龍。”


    作為一個老道的商人,蘭道夫很敏銳地察覺出了羅蘭話裏的意思。


    這可不是閑聊了。


    “最近海上不平靜,我已經很久沒參加過那個沙龍了。”


    蘭道夫先撇開自己,然後,才是回憶。


    “就像許多沙龍一樣…”


    他給羅蘭描述。


    富人閑客們端著酒杯,搖搖晃晃,談天說地。淑女們聚在一起聊著男人、珠寶和當下最流行的服飾。樂隊,美食,舞蹈——或許後續還會有點‘小節目’,但蘭道夫對那些變戲法的巫婆神漢沒興趣。


    看起來是個普普通通的沙龍。


    “哦,要說‘奇特’,確實有那麽點。”


    “我也是聽一個股東提到…這麽說吧,”他覺得羅蘭可能不太了解什麽是‘股份’,簡單講了一下:“泰勒家分成了幾份,除了我父親和我之外,少部分,分給了一些能為我們開路的紳士。”


    “這個時代,做生意少不了靠他們。”


    他聽這位股東講過,說隻要付出足夠的代價,茉莉女士會用一種家傳的‘秘藥’讓人重煥活力,恢複青春。


    “可我並沒見他第二天變成了你。”蘭道夫笑著揶揄:“確實年輕了些?或許是我的錯覺。我問過他,是否和那位女士共度了美妙的一晚——這是否就是她說的‘重煥活力’…”


    蘭道夫聳聳肩。


    “他什麽都不說,告訴我,‘你試一次就知道了’。”


    “我可不需要什麽重煥活力,也沒興趣和那些大人們走同一條肉路。”


    蘭道夫半個字兒都不信。


    在他眼裏,這位‘茉莉女士’和冬日花街上那些瑟瑟發抖的女人沒什麽區別——除了擁有一幢別墅和精心服侍的仆人外。


    蘭道夫知道自己不該好奇,可實在忍不住——那茉莉夫人他見過幾麵。


    至少看起來,還算正常?


    “問題出在‘重煥青春’,是不是?”


    蘭道夫雙手交叉。


    羅蘭在他臉上看見了一絲好奇。


    “你們是怎麽對待這些人的,羅蘭。燒死?還是絞死?”蘭道夫聽說過執行官的‘凶悍’,但那也是聽他父親說,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特別這幾年裏,執行官給人帶來的‘恐懼’越來越少。


    蘭道夫想說‘改邪歸正’,可又覺得這玩笑諷刺多於幽默,於是住了嘴。


    羅蘭什麽也沒說,轉而換了話題:“帶我去看看貝翠絲吧,蘭道夫。”


    一旦提起妹妹,邪教徒和焚燒就不足以吸引這位兄長了。


    …………


    ……


    貝翠絲正不耐煩地應付那位中年女仆。


    她背朝著門,連羅蘭和蘭道夫進屋都沒發現——蘭道夫對女仆比了個‘噓’,然後,垂手和羅蘭站在一旁。


    女仆正在對貝翠絲進行‘治療’——


    愛德華·史諾囑咐過的那一種。


    “…所以,伱的哥哥每天都很忙,為了泰勒家,也為了你。”


    貝翠絲擺弄著手裏的硬幣們,頭也不抬,好像沒聽見。


    女仆瞥了眼不遠處的蘭道夫,表情有些尷尬。


    “…小姐?”


    嘩啦嘩啦。


    硬幣摞成一根根小柱子,又被少女一手推倒。


    然後,再次重複。


    她偏執地盯著它們,仿佛整個世界除了它們不再有別的。


    女仆歎了口氣,對上蘭道夫的視線,微微搖頭。


    蘭道夫笑了笑,示意她別在意。


    羅蘭說的十分正確。


    數年來都是這樣。


    如若他指責史諾,指責仆人,指責貝蒂,就太愚蠢了。


    他希望小貝蒂好起來,但也有本事養她一輩子。


    “…小姐,您餓了嗎?”


    貝翠絲瞥了她一眼,把硬幣握在手裏,然後,鬆手,任由它下落。


    “來做個遊戲怎麽樣?”


    女仆想了想,決定在主人麵前表現一下自己——至少要對得起每周比一般女仆高出不少的工資。


    她笑吟吟的把地毯上的硬幣分了類:左邊的麵值是一鎊,右邊的一堆則是兩鎊,中間的是五鎊。


    左邊的最近。


    右邊的其次。


    麵值最大的,則離貝翠絲最遠。


    女仆輕輕點了點貝翠絲向前伸的小手,眉宇間擠出些許嚴肅:“您隻能選一堆,小姐。”


    這選擇讓貝翠絲猶豫。她如陽光般璀璨的金發散著,藍紫色的眼睛打量那三堆金鎊,又微微仰頭,看著女仆——她想要提示,或者,由女仆幫她。


    “哎呀,我可幫不了您。”女仆眼裏浮現出一抹寵溺和笑意,她分別指了指三堆金鎊:“您得自己做決定了。”


    貝翠絲猶豫不定,思考很久。


    終於,將手伸向了最近的,也是麵值最小的那一堆——因為最近,最方便。


    見狀,蘭道夫微微歎了口氣。


    不過,又有點想笑。


    “她真可愛,對不對?”


    羅蘭可不敢當著一位兄長,稱讚他的妹妹‘可愛’。


    「但你之前可敢偷偷盯著某人的‘屁股’看個不停。」


    -


    我對恩者發誓,我並沒有盯著她看。


    「你隻是沒有盯著她的臉看…羅蘭,我理解,我當然能理解。」


    「你知道哥倫布踏上美洲大陸,第一句話說的是什麽嗎?」


    「‘法克!真大!’」


    羅蘭:……


    -


    我沒有這樣。


    「你有。」


    -


    我以往隻是在思考。


    「思考美洲大陸。」


    羅蘭:……


    坦白講,拿自己腦袋裏這團整天嘲諷這個、辱罵那個的火焰真的沒什麽辦法…


    或許今天吃蔬菜?


    「你少給我想那些個討人厭的事。」


    -


    你保證不再說不尊重人的下流話。


    「那你也保證不能隻吃蔬菜。」


    -


    我保證。


    「我也保證。」


    火焰歡快地跳了幾下。


    「但我不一定遵守諾言。」


    -


    我也是。


    「你這個瞎眼哥倫布。」


    -


    你這個多嘴下流火。


    無疑,安靜的屋子裏,蘭道夫的聲音並不難被發現。


    於是,貝翠絲轉了身。


    發現了站在不遠處的兩人。


    “哦——!!”


    她大叫起來,嚇了仆人一跳。


    她扔開金鎊,裙子都來不及提就要往羅蘭這邊跑——立馬就被她忽視的裙角絆倒了。


    此時此刻,蘭道夫臉上寫滿了‘幸福’:那是一位寵溺妹妹的兄長,某天發現妹妹同樣愛著自己後的表情。


    也可以叫‘傻笑’。


    “慢一點,貝蒂,哥哥就在這兒等著呢。”


    蘭道夫張開雙臂,滿麵期待地望著金發姑娘跌跌撞撞跑過來。


    然後一頭栽進羅蘭的懷抱裏。


    蘭道夫:……


    某人雙臂還維持著展開,迎接擁抱的姿勢,像雕塑一樣靜立在原地,和自己的妹妹交錯而過。


    他現在有點討厭執行官了。


    “日安,泰勒小姐。”羅蘭虛摟著他,手掌輕輕拍了下她的後背,低頭:“如若是我,也會選最近的。”


    貝翠絲臉上浮現了恰到好處的迷惘。


    她扭頭看了看哥哥,又稍稍脫離擁抱,回看了不遠處的仆人。


    “是的,我會做出和您一樣的選擇。”羅蘭笑容和煦:“您完全正確,並值得讚揚。”


    貝翠絲眨眨眼,仰視羅蘭:“錢!能換石頭!”


    “沒錯,泰勒小姐,您真的聰慧。”


    貝翠絲·泰勒張大了嘴,憨兮兮地笑起來。


    沒等蘭道夫開口,她那跳躍的思維又通知了身體本人——她開心地推開羅蘭,扭頭就往仆人的方向跑。


    然後。


    蹲下。


    將最遠的那堆麵值最高的金鎊,攏了攏,攥在手裏。


    將中間那堆麵值中等的,攏了攏。


    然後,是最近的,麵值最低的一鎊。


    三堆攏成一堆後,用手捧著,沿路撒著,折返回羅蘭身邊。


    她笑得可開心了。


    “給你!”


    她說。


    “都給你!”


    蘭道夫:……


    那是我賺的錢,妹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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