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低垂。


    金灰色的光弧沿地平線漸漸模糊。


    清爽的陣風穿過曠野,搖曳著青年臉頰的黑發。


    一同晃動的,還有及踝的青草,遠處嘩啦作響的樹海,殘存碎鱗般餘暉的鏡湖。


    風是風,青草是青草,密林是密林。


    這裏沒有任何生物。


    也沒有‘金鎊雪崩’或‘梟獸之影’——就好像自然溫柔地創造了它該創造的一切,然後,又同樣溫柔的抹去了此間生物的存在。


    羅蘭想用‘幹淨’來形容這片夢境。


    或者說:環。


    他穿行於曠野,繞過如鏡平湖,邁入樹冠蔽日的深林。


    他從一個起始點開始,任由扳手在視線中拉出一條長長的、由烈焰組成的直線——


    他沿著這條直線筆直向前,大概走了兩分鍾,或者兩個小時,或者兩天、兩個月。


    斜暉消逝,銀月攀升。


    直到漆濃的夜幕漫起一陣時亮時暗的星斑。


    溫暖的陣風變得涼爽而俏皮,偶爾掃過他的耳朵。


    然後。


    不知不覺中。


    他回到了原點。


    曾站立的地方。


    他能望見那片湖泊,搖曳的樹海。


    他踩過的印記如車轍向遠處蜿蜒。


    妖精環。


    一個首尾相連的環形夢境。


    羅蘭擰了擰尾指上的銀戒,手腕上本該匿跡的字符卻微微發燙:


    他心有所感,似乎有什麽東西被硬生生塞進了他的腦袋裏。


    是一種‘我能做到’的感覺。


    “我可以…”


    羅蘭張開手掌,凝眸時,一些淡藍色的線條不斷交織,逐漸密集成一枚扁平的硬幣。


    沒有花紋的金色硬幣。


    沉甸甸落入掌心。


    -


    扳手。


    「這就是妖精環。」


    火焰跳躍在漆黑的曠野上。


    「你是持有‘鑰匙’的人,你可以借用這座夢境中的‘神秘’來創造你想創造的東西——沒有生命的。」


    -


    借用夢境中的‘神秘’…


    「沒錯。」


    「但我需要提醒伱。」


    「‘妖精環’和多數夢境一樣,依托眠時世界存在——但它又和其他夢境不同:它的鑰匙在你手裏,你和蠟燭才是它真正的管理者。」


    「那麽,這就直接導致了一個問題。」


    -


    讓我想想。


    -


    假如把‘眠時世界’看做一個人的話,這個人沒有必要對自己出租房屋內租客的開銷負責…


    -


    對嗎?


    「正確。」


    「每時每刻,眠時世界都會有無數個夢境出現,但同樣,也有無數夢境走向毀滅。」


    「如果你過多使用這座夢境的‘秘’,那麽,你就要想辦法補足它所消耗的——否則,這裏會坍塌。」


    「夢境坍塌是非常危險的。」


    「如果你打算複製一座倫敦城或半個福克郡,你就需要給你的‘女兒’提供足夠多的‘能量’,而不是用管理者的身份,不停汲取這座夢境本來就不多的秘。」


    羅蘭側臉:“這裏隻有我和你能來,對嗎?”


    盤踞在羅蘭肩上的蟒蛇微微頷首。


    她改變了自己的體型,羅蘭卻感覺不到更多的重量。


    “也就是說,這是我們在眠時世界的‘家’了。”


    他喃喃。


    一個隻有他有鑰匙的家。


    “太棒了…”


    “我要建一座莊園,或者城堡。”


    「那需要非常多的神秘。」


    “我有非常多的時間,扳手。”羅蘭微微仰頭,頭頂的星光璀璨。


    ………………


    由於「妖精環」的存在,羅蘭每夜又多了一個去處——除了那座空空蕩蕩的密林之外的去處。


    以他現在身體所能容納的‘神秘’,任由小蠟燭吞噬的話,每一次,他都能給妖精環添許多堵牆,或造一個桌子、幾隻茶杯什麽的。


    積少成多。


    羅蘭和小蠟燭討論過,她可以賦予其他人‘鑰匙’,並隨時收回。


    至於鑰匙的數量,暫時不能超過十把。


    而更讓羅蘭感到興奮的一點是:


    夢境中不需要‘合理’。


    ——他能造出一個下窄上寬的石塔,並保證它牢固不倒塌。能製作出沒有刃卻鋒利的‘鐵棍’或一把隻有兩條腿卻穩定不搖晃的椅子。


    甚至一根比紙薄、比石頭要重的羽毛。


    隻要付出足夠的神秘,將他‘設定’好的物品狀態牢牢固定住。


    不得不說,這實在有趣。


    「我看你已經想好邀請誰了。」


    -


    至少學徒,扳手。


    「那有的等了。你的飛賊小姐不適合‘幻想’,她推不開你這扇門。」


    -


    所以,你知道她適合哪一條路?


    「人終究會走向既定的命運。」


    -


    我討厭‘命運’這個詞。


    伴著樓下傳來的響亮鼾聲,羅蘭蹲在打開的箱子前,小心翻看其中的人骨。


    這是蘿絲帶來的,老威廉姆斯的屍骨——頭骨後的凹陷是致死原因,即被人從背後用尖銳石塊砸出來的痕跡。


    他用右手鞭,所以,儀式隻需要右手的手骨。


    在地板上繪出第九冠神的聖徽,使極致歡愉者的鮮血澆淋,點燃蠟燭,念出禱詞。


    羅蘭將準備好的白石膏粉灑在地板上。


    先是一個不大規則的正方形。


    接著,內側的圓。


    最後,一支盛滿液體的杯子。


    他撣撣手,看著滿地的人骨,聽著耳畔陣陣鼾聲,不大熟練的布置了「場」。


    當秘被仔細研磨,如粉塵般擴散後,潮濕的水汽在屋內升騰。


    絲絲白霧逐漸漫過腳踝。


    越來越濃。


    -


    一環的秘不足以支撐太長時間。


    「除伊芙的信徒外,鮮有一環就能布置場的儀式者。」


    羅蘭拔出木塞,將鮮血淋在手骨上。


    單膝跪地。


    “…拜請血肉的造物主,分離與破碎伊始,創傷與彌合終局。”


    “我崇高的多欲行者,無底的畸變之湖。”


    “也許是無人知曉的,但讒妄做筆後,食髓的子嗣將抵達紅屑的洞窟…”


    蒼白烈焰伴隨著周遭驟起的赤霧,在羅蘭麵前留下一顆顆不斷扭曲的文字。


    他漸漸高舉淋血的手骨,仿佛置身於一潭無底的、不停蠕動的泥濘血沼,一股無形的力量壓迫、包裹著他。


    麵前混濁的血色畫布,柔軟蠕動的氣霧中,羅蘭看見了幻影。


    那是一個個赤腳行走,頭戴錐形塔帽的人。


    他們浩浩湯湯,或立或爬,或躺或側臥,不時用帶釘長鞭抽打前方或左右人的後背和四肢——皮開肉綻,血肉橫飛。


    除了虔誠行經之處飄蕩的禱詞,土地上唯有斑斑血跡。


    他們高唱讚歌,麵露苦色,卻又很快受到啟迪,豁然開朗。


    這群無比虔誠的染血者一直貫穿至血沼盡頭,成群結隊化作泡影。


    齊齊的怒吼聲回蕩在羅蘭耳畔。


    他聽有人呐喊:


    ‘我們如啞劇演員,我們緘默巡回。’


    ‘為神揮灑我們的血,這益於處置我的罪。’


    ‘可現在,這些卻成了徒勞的…’


    啪——!


    混著金屬嘶鳴的響亮鞭聲打斷了呐喊!


    ‘歡愉之主!我的母親!’


    ‘讓這隻揮動鞭子的手,再次為您舉起荊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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