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勁裝的飛賊小姐撣著掌心的泥土。


    她踏著月色行走在陰影裏,像一隻剛剛幽會完的貓。


    半個小時前,她和另一隻金眼貓咪將一具高度腐爛的屍體掛在了十字街的一根路燈上。


    整晚刺激的冒險,直到現在還無法平靜心中陣陣激動。


    哦。


    她還從棺木裏順走了幾樣值錢的玩意。


    一枚寶石戒指,幾塊小金條,一麵嵌滿珍珠的手鏡。


    ‘我愛這生活。’


    她像密林中的鬆鼠,在磚和橫木上靈巧跳躍,時不時匿於陰影,又偶然穿過月光照亮的窗沿間隙,柔軟地將自己塞進更深的影子裏。


    ‘我是城裏最好的巧手。’


    她記起那人一臉認真的話,就不由露出笑容。


    ‘蠢蛋。’


    蘿絲想。


    但,是真誠的蠢蛋。


    很漂亮的蠢蛋。


    她在夜色下飛掠而去,前往象幫的領地。


    不過,在夜裏呼嘯的可並非隻有她。


    一隊黑色勁裝黑布遮麵的女人也同她一樣,穿過小巷中的陰影,各自拎著一個麻布口袋,腳步快極了。


    ‘是誰?’


    蘿絲眯起眼睛,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好消息是,這隊列及不上她的技藝,在飛賊小姐眼中蠢笨至極。


    壞消息是,她們的目的地同她一樣。


    象幫。


    ‘會是誰呢。’


    象幫中負責‘借東西’的分為兩種。


    白天幹活和黑夜出行。


    蘿絲自己的「線鉤團夥」屬於白天——即最高水平的,能在陽光下,在男人女人的關注中,輕而易舉撬走最珍貴的珠寶。


    她們是象幫獨一無二的,最頂端的竊賊。


    而多數技藝不及蘿絲的,會選擇夜間出行。


    她們用鐵片撥開掛住的鎖頭,從窗戶翻入室內,趁主人睡覺時帶走屋裏值錢的一切——坦白說,這並不比白日行竊要安全多少。


    因為往往夜裏,街上的巡警會更容易發現她們的身影。於此同時,一旦被屋主捉住,迎接這些姑娘的可不是什麽‘夜安’了。


    幫派裏曾有不少入室行竊被砸掉門牙或打瞎眼的。


    蘿絲跟在那些人身後。


    ‘笨賊。’


    腳步聲太大,又對路線不夠熟悉——有些地磚鬆動處,踏上去會發出‘咚咚’聲。真正熟練乃至高超的,在確認安全以前,絕不會讓自己犯一丁點錯誤。


    一夥笨賊。


    象幫最近新加入不少人,她認不全。


    蘿絲跟著她們越來越深入,漸漸的,她開始察覺到不對勁了。


    這夥人沒走正門。


    那有姐妹把手的正門。


    她們繞了路,從一個雙層的、廢棄的木屋穿過,走了那條少有人用的小路。


    側門。


    蘿絲皺了下眉。


    這條路同樣可以進入象幫的領地,但,不會驚動太多人。


    這就更讓人好奇了。


    她躡手躡腳,尾隨她們直到一條熟悉的狹窄甬道。


    穿過它後,這夥人鑽進了一個木屋。


    蘿絲摸到窗邊,發現她們解開麻袋,抱出了裏麵的…


    嬰兒。


    一個個睡得異常沉的嬰兒。


    除此之外,木屋裏沒有任何家具——椅子,床或桌子書櫃。


    位於房間正中的,是一口巨大的、幾乎能容納半個人的青色石臼,以及靠在石臼旁的石杵。


    那一般用來搗藥用的,如今放大了數倍,變成了鍋子般沉沉擺在土地裏,在四周壓出深陷。


    一些幹了的褐色血跡於上斑駁。


    口吃似的火苗照亮了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


    蘿絲不想形容了。


    伴隨著屋內咚咚響起的砸碾聲,她捂著嘴,幾欲嘔吐,靠著牆壁慢慢滑落。


    蜷縮。咚。


    咚。


    石與血肉的摩擦。


    與還柔軟的骨骼的摩擦。


    那顆粒越滾越細,研磨成了糜。


    蘿絲不住幹嘔著,靈魂撕扯血肉想要逃離。


    死寂中的石碾振聾發聵。


    蘿絲還是吐出來了。


    ‘真他媽見鬼。’


    她罵罵咧咧,用手背擦掉唇邊的酸澀。


    兩雙鞋站在不遠處,提著油燈。


    “夜裏太冷了。”


    安妮站在燈光中,注視著跪在泥地裏的女孩。


    她和穆琳站在一起,讓人把泥地裏嘔吐的姑娘駕起來。


    蘿絲臉色蒼白,火光中,她能看到安妮臉上一顆顆裹著蛆蟲的小水泡,一個接一個的破裂。


    噗。


    炸開。


    然後流出柔軟飽滿的白蛆。


    ‘我們正在慢慢腐爛…’


    她喃喃。


    那個郊區午後英武爽朗的巨人女士變成了一副泡軟的泛黃畫紙,貼在她堅不可摧的記憶裏,永遠無法和今夜麵目可憎的怪物融合。


    那是段糟糕的日子,可也是段快樂的日子。


    “蘿絲。”安妮發現蘿絲一直盯著自己的臉看,不由用手摸了摸。“蘿絲。”


    她叫她的名字,讓女人們將她駕進另一間房,遣離穆琳和其他人,隻留下自己。


    “蘿絲。”


    她搬了椅子,僵硬的少女被強按著坐下。


    “我們談談吧,蘿絲。”


    安妮說。


    油燈擺在爐板上,光從下麵來,由下向上,給臉上留下一塊塊陰影。


    蘿絲頭一次發現,安妮先生消瘦極了。


    她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


    好像突然沒了血肉。


    “我的腦袋裏長了個不該長的東西,蘿絲。”安妮抽出一隻雪茄,彎著腰,打開燈罩,借火苗吸燃煙頭。


    她像鼓風袋一樣大口吞吐,竭力享每一口雪茄的香氣,幾乎要讓自己窒息那樣享受。


    “一個非常麻煩的…讓我疼到發瘋、視線越來越模糊的東西。”


    她夾著雪茄,點了點額頭,神色淡然。


    蘿絲從未聽說過這件事。


    “…什、什麽東西?先生?您病了?我們得去找個醫生,醫生…我知道!我聽說過一個特別優秀的,好像叫…”


    “蘿絲。”


    “陳詞濫調。”安妮打斷她,“你以為我沒有醫生?”


    她腦袋裏那東西就如孕婦肚中迫不及待的嬰兒。


    當它發出第一聲啼哭時,必要破腹而出。


    那東西不僅令她疼,還讓她眩暈,嘔吐,甚至不時昏迷。它汲取她的活力,不斷壯大的同時,讓她一點點走向死亡。


    那是塊被詛咒的血肉。


    “我不想死,蘿絲。”


    安妮低著頭,揉搓手裏的雪茄。


    火光烘烤著她的臉,雙眸中泛起異樣的光彩。


    “我聞過死人的氣味。那些腐爛的,甚至連瘋人都感到恐懼的氣味…”


    “但蘿絲,誰會樂意就這樣死去?”安妮輕聲說:“我帶著你和穆琳走過了那段艱辛黑暗的歲月,我們逐漸壯大,一個個人加入,成了真正的團夥,離開小鎮,來到倫敦…”


    “我們走到今天…”


    安妮攥緊拳頭。


    蘿絲能清晰看見那拳鋒上的厚繭和粗大的關節。


    這雙拳頭無數次保護了她和穆琳,以及後來的每一位姐妹。


    “我不想死…蘿絲。”


    安妮堅定的聲音回蕩在木屋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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