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楚一件事情的答案後,過程將變得乏味起來。


    馬沃羅·海曼不認為這是傲慢。


    這隻是馬上身披建堅甲的騎士對手無寸鐵流民的憐憫。


    他目光跟著遊行人群,卻思考起下一個或下下一個問題。


    “準備馬車,路易斯。讓我們見證美妙的時刻。”


    蘿絲擠在這盲目的隊列中,時值凜冽冬日,隨著那呼喊的‘七便士’們前往一個浮出水麵的陰謀。


    他們穿過街頭巷尾,容納更多的遊行者或好事者,在這唯一休息的半日裏集結。


    “…我們要被記載到曆史中了。”


    蘿絲跟隨隊伍,和那身旁的婦人攀談。


    “孩子,唯有流血才會被記載。”婦人倒看得很開,“隻是叫上幾聲,這還沒花街那群女人值得被紳士們關注。”


    她十分樂觀,顯然認為很快就能拿到那七便士酬金。


    但何時?跟誰?


    這兩個問題對她來說隻有一個答案:


    “人人都說有。若到時沒有,我們可不答應。”


    周圍男女也齊聲附和。


    他們認為,有人或許能誆騙一個,十個,甚至四五十個他們。但沒人能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同時誆騙千百個他們。


    ‘我們可不答應。’


    男人使勁揮了揮木杆。


    蘿絲的問題正中靶心,很快,除了‘反對’聲,以她為中心,不少人加入了談話。


    他們紛紛猜測組織遊行人的身份,以及討論真若沒人給那七便士,到時他們要向誰討要——他們可浪費了至少一個小時的時間。


    “那領頭的好像叫鑽石。”


    有女人說:“我們找她…哦,可真是不知廉恥。”


    有男人說:“我頭一次聽說女人能幹這種活…順便,我們或許會登報?我今天穿得怎麽樣?”


    他們哄鬧著嬉笑著,漸漸的,也沒人質疑這場遊行發起的目的,以及,他們即將遭遇什麽——蘇格蘭場的警察反應不算快,但依然在泰晤士河畔截住了這龐大的人工海嘯。


    他們騎著馬,手持木棍或槍械,用馬匹連成一條長長的繩索,將人潮限製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的不遠處——決不允許他們繼續前進,往那至高無上女士的宮殿去。


    一旦到了那地步,事情就無可挽回了。


    唯獨一點被疏忽。


    人群是沒有目的的。


    他們龐大,無序,腳步幾乎踏在接頭時吵鬧聲就已經在街尾擴散開來——沒人阻擋他們,以至於這些男女從不知該怎麽停下腳步,適當給自己前後左右預留出緩衝的空間。


    而當警察驟然截停了最前方的‘頭顱’時,‘身體’就開始相互撞擊、擠壓起來。


    他們推搡著前方停腳的,又馬上被身後的人推。


    前麵的人轉過身,邊罵著‘前麵沒路了’,邊試圖告訴後方的部隊——可不等他將這話傳遞出去,就迅速被擠進一個更狹窄的罐頭裏。


    在馬上的警察看來,這群人很快形成了一個相互踩踏的泥沼,隻有一條條胳膊露在外麵。


    蘿絲矮身避開肩膀和胳膊們,靈巧地向前,飛快向前。


    她不知道這遊行的結局是什麽,也無法說服安妮——‘就死吧,寧可死也不別傷害別人’,她無法對安妮說這樣的話。


    她隻是決定徹徹底底結束這段沒有血緣的親情,希望能最後看安妮一眼。


    希望能看她披上淑女的長裙,得償所願,再也不出現在南區和東區。


    當黑袍飛賊奮力向前時,教會早得到了通知。


    監察局的無數個警探小隊抵達現場,等待著最後的指令。


    這件事和審判庭無關,但羅蘭也和仙德爾悄悄跟隨一隊監察局警探的馬車繞過河畔——因為他從仙德爾嘴裏聽到了領頭人的名字。


    鑽石安妮。


    “從今天起,我就不需要‘鑽石’這外號了。”


    人群最前方,高大的女人將自己的戒指一枚枚摘了下來,仰頭凝視著馬上的警察和背靠馬車的警探們,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等待身後泥沼的躁動,等待海曼家的信號。


    “…安妮。”


    蘿絲花了好大力氣才從隊尾來到最前方。


    安妮的位置。


    “…安妮!”她叫了一聲,幾個幫派中的熟臉回頭看了過來,和她笑著打了招呼。


    “莉莉安!”


    “嘿,你最近去哪了?”


    “我們在幹一件大事!”


    她們嘰嘰喳喳的圍過來,絲毫不清楚蘿絲被毆打、囚禁的事。


    ——那必然也不清楚嬰兒的事了。


    蘿絲想。


    她強笑著應付了幾句,黯然和轉身的女人對視。


    安妮也正看著她。


    ‘安妮…’


    蘿絲喃喃,邁步上前。她今日穿得格外鮮豔從未有過的鮮豔。


    赤紅色的長裙。


    “我今天漂亮嗎?”安妮掂著手裏的鑽石戒指,笑眯眯問:“像真正的女士嗎?”


    蘿絲張了張嘴,聲音淹沒在喧囂裏。


    她用大手撥開蘿絲的兜帽,輕輕理順她擠亂的卷發,捏著她的下巴。


    看她隱有水光的翠綠色眼睛。


    “莉莉安·蘿絲·範西塔特。”


    安妮長歎。


    “你要長大了。”


    她重新將她兜帽拉起來,不由分說地將一把東西塞到蘿絲的手裏。


    ——她那幾枚尖銳的鑽石戒指。


    鑽石安妮從戒指而來,今日也將隨戒指的離開而消失。


    “這個世界很大。”


    她深深看了蘿絲一眼,垂下嘴角,轉身朝向那街對麵,一輛輛馬車的位置。


    “當幼獸見了血,才能真正學會生存。”


    一張布簾拉開。


    露出了車內之人——馬沃羅·海曼及他的兒子路易斯·海曼。


    老人朝她招了招手。


    是時候。


    安妮忽地高舉雙臂,大聲呐喊:


    “我們要選舉權!”


    於是,人群跟著喊:“我們要選舉權!”


    “我們要改革!”


    人們也同樣仿照:“我們要改革!”


    她喊:“我們要假期!”


    這易懂的語句應得更高的呼聲:“我們要假期!”


    最後,她怒吼:“讓女人和孩子離開礦洞!”


    於是人群也吼:“讓女人和孩子離開礦洞!”


    當‘我們要選舉權’被喊出來時——


    馬沃羅·海曼勃然變色!


    不應該這樣…


    不應該這樣的!


    他們之前說好的是:‘反對’改革!!


    是反對!!


    不應該這樣…


    這個婊子!!


    他一下掐斷了手裏還未來得及點燃的雪茄,怒視立於人群最前方的女人!


    “她——她怎麽敢!!”


    馬沃羅·海曼用力捶著腿,低吼:“她怎麽敢——!!”


    如被雷霆拂過的思維,短暫的空白後隻是噴薄而出的憤怒。


    直到幾個呼吸,直到‘礦洞’結束,人群又開始重複時,馬沃羅·海曼才想起一個令他渾身發冷的事:


    無論如何,笛子都會按時吹響。


    那麽,被這捕鼠器夾住的…就是秘黨。


    就是他。


    馬沃羅·海曼。


    這群人大肆支持著灰黨提案,以至於發起遊行——那麽,誰最有可能惱羞成怒殺了他們?


    他曾給敵人設下的難以自證的陷阱,如今堂而皇之出現在他的腳下。


    “阻止她!!”


    馬沃羅·海曼驟然轉頭,兩隻手拽住兒子的前襟,扯了又扯!


    “阻止她!阻止他!”


    他——那個被早早安排在人群裏,以待呐喊後吹響長笛的人。


    “阻止他路易斯!!”


    “快!!”


    路易斯麵露難色。


    這周圍可全是監察局的警探——但凡他動用力量,就絕對會被發現…


    “阻止他!!!”


    呼——


    起風了。


    順著吹皺的河水,清脆的笛聲出現在每個人耳畔。


    馬沃羅·海曼頹然垂下手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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