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不清楚仙德爾·克拉托弗在修道院裏過著什麽樣的生活,是否如伊妮德所言,這裏是個給人帶來痛苦的下流妓窟。


    現在看來,好像痛苦的是別人。


    “別這樣,瑪麗。我們好久不見,我同樣想念你。”


    仙德爾那標準式,標準對外的笑容,在瑪麗眼裏好似異種臨頭而來的利爪,讓她抖如篩糠。


    她死死把腦袋紮進土裏,一聲不吭。


    “我和我的朋友來,我要去主殿,瑪麗。”


    “如果有空,之後再聊。”


    她居高臨下地欣賞著跪伏在自己鞋尖前方臃腫的*狗,心情一下子愉悅不少。


    就是因為如此的快樂,才導致她很長一段時間都不願離開這裏。


    這片快活的土壤…


    對她而言才是真正的地上天國。


    “來吧,範西塔特小姐。”


    仙德爾叫了一聲。


    羅蘭朝跪伏的女人點了下頭,也不管她是否回應,轉頭跟上仙德爾。


    一些在草坪上散步或樹下翻書、頌念經文的修女紛紛將視線射了過來——大多數,絕大多數似乎認出了仙德爾·克拉托弗,於是,很快她們就繼續幹自己該幹的事。


    隻是,肉眼可見的,遠離了她們前行的道路。


    “她很怕你。”


    羅蘭邊說邊觀察四周。


    當他踏入烈焰,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層金色的薄霧。


    但奇怪的是,他並沒有感受到和外麵有什麽不同…


    這裏的確運轉著一個儀式,儀式也的確籠罩著修道院。


    強烈,旺盛,經久不息。


    可羅蘭卻什麽都感覺不到。


    “不是怕我,羅蘭。她隻是懼怕自己心中的惡念,她恐懼自己的恐懼。”


    羅蘭問她恐懼什麽。


    “恐懼被逼著吃下數倍平日午餐晚餐的分量,撐破自己的胃。”


    「那他媽不還是怕你?」


    仙德爾不用想就知道羅蘭大概‘誤會’了什麽。


    “不是我逼她,羅蘭,也沒有任何人逼她。”


    仙德爾說。


    “她在贖罪。”


    瑪麗數年前可不是這副模樣。


    她沒有缺牙,臉上也不如今天這般褶皺垂墜。她挺翹,纖細,頭發總有光澤。


    她犯了錯。


    被壓入了教養所。


    當時,正值仙德爾·克拉托弗負責。


    “一切罪孽都源於她的妒忌與無度的貪婪,她使用自己的血肉引誘男人,達成目的的同時,卻又反過來傷害他們——羅蘭,她這樣幹了不下十次。”


    “如果不加管控,很快,她就會更深入,更深入使用這法子…”


    “她會發現一個更巧妙的捷徑。”


    “一種有別於凡人的力量,能讓她更遊刃有餘地使用天賜的、這副被覬覦的血肉…”


    仙德爾吐出一個羅蘭熟悉的名字。


    “血肉搖籃。”


    “當我們抓到她時,你猜怎麽著?正巧那是她第一次和血肉搖籃的邪教徒見麵…”


    “我可以負責任地說,如果我們再等幾個月,就要麵對一個真正的、完全癲狂的邪教徒了。”


    差一點成為邪教徒。


    迷途知返、贖罪的臃腫女人。


    羅蘭很難想象她在教養所裏遭遇了什麽才變成今天這副模樣。


    “別同情你不該同情的人,羅蘭。”


    “不是同情,仙德爾。我是不明白,這麽危險的人物,就隻在教養所裏關押?”羅蘭對那跪伏的女人沒什麽感覺,但卻認為修道院是不是有點…


    不夠謹慎?


    那可是一個接觸過邪教徒的人。如果換做審判庭,她血肉的灰燼應該混在泥裏培育出新的花朵了。


    隻是關押?


    讓她吃胖了點?


    現在隨便在門口,隻是坐著?


    仙德爾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這很好。


    如果一個不熟悉修道院的人,都認為她們‘慈悲’,那麽,這正是她們要展現給大眾的模樣。


    少女掛上了一絲惡意:“…如果你想知道,我有個辦法。”


    羅蘭麵色一整:“我現在不想知道了。”


    仙德爾:……


    “你為什麽總認輸的那麽快,羅蘭,這一點都不像個勇敢的紳士。”


    “在濟貧院,勇敢的紳士活不到我這麽大。”


    仙德爾一愣,默了幾秒,輕聲道歉。


    “沒關係,仙德爾。我們會慢慢了解彼此的過去。”羅蘭低著頭,和自己身上這七八條疊合的長裙較勁:“希望到時候你不會討厭我。”


    “我為什麽?”仙德爾不明所以。


    這回換羅蘭笑了。


    「臭貓…」


    -


    伱不是不能看我的記憶嗎?


    「但我沒說不能看你的夢…」


    -


    你還是看了。


    「是你自己做的夢,和我有什麽關係。」


    羅蘭腳步一頓。


    他們穿過草坪,來到了一條小徑前。


    腳下鬆軟的草坪和土壤被一粒粒尖銳的、不規則的碎石替代。


    紅山茶的血液灑在最鋒利的棱角上,然後順著鋒利和鋒利之間的縫隙被永不飽足的土地吮走。


    羅蘭看見了一些‘似乎’更虔誠的修女。


    她們赤足而行,紅色的腳掌踏在不規則凸起的畫紙上,在身後留下一條長而豔麗的拖尾。


    “苦修之路。”


    仙德爾聲音很輕,生怕驚擾到這些白日裏遊蕩的靈魂。


    這是一種獨特的、羅蘭從未聽過的修行方式。而當仙德爾拔出匕首,捉住羅蘭的手腕時,這些遊蕩的畫筆好像早知道會發生什麽,隻漠然關注腳下的碎石畫布,深淺均勻的消失在小徑盡頭。


    “不會很疼。”


    仙德爾捏過羅蘭的食指,輕輕在刀刃上壓了一下。


    隻輕輕一下。


    指腹就開了一條細長但不深的口子。


    一枚血珠擠了出來,鼓成球。


    又立刻被另一條舌頭吮去。


    “仙德爾?”


    啵。


    羅蘭抽出手指,不明白仙德爾在幹什麽…


    但下一刻。


    他就感覺自傷口傳來的陣痛——那不是刀傷後血肉被撕裂的痛苦,仿佛傷口洞開,無數隻馬蜂接二連三在其中應敵後的痛苦。


    他像被烈焰灼了幾個呼吸的醉漢,瞬間繃緊肌肉的同時,轉著手腕,甩了下胳膊。


    他不再是火場裏的無關者。


    那金色的火焰,旺盛燃燒的,附在他身上,如同一層薄薄的金紗。


    痛苦…


    持續不斷的痛苦,自指腹一路刺入大腦。


    “永不休止。”


    仙德爾收好匕首,笑容在羅蘭視線裏放大:“永不休止的痛苦。隻要有傷痕…就永不休止。”


    羅蘭下意識再次看向那條盡頭為止的小徑。


    麵色蒼白的黑紗們枯萎著,可周圍的植物卻異常鮮豔茂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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