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的占地麵積是聖十字三係裏最大的。


    所以。


    有條蛇迷路了。


    如幽魂般悄無聲息的腳步行過,這些披著鬥篷的修女並未發現牆角一閃而逝的白影。


    她為了躲避那些走來走去的修女們,鑽進了一條自己也不知道通向哪裏的細長管道。


    水,和許多棕色、紅色的漂浮物,到處都是針頭,刀片,甚至泡爛的手指和已經難以辨認的器官。


    ‘我變臭了,父親。’


    淚眼婆娑的蠟燭小姐就這樣邊遊邊痛罵自己是條笨蛇。


    ‘我應該留在原地的…’


    液體和固體散發的臭氣堆積在細長的管道裏。


    她逆流而上,迎著麵向她來的浪潮而去。


    ‘勇敢的蠟燭!’


    ‘不怕困難的蠟燭!’


    ‘我要臭死了父親…’


    絕望蛇蛇移動中——這條管道長到令人絕望,在殘渣中,她不知道自己遊了多久。


    直到一束灰白色的冷光打在前方的缺口,從口子裏照下來。


    ‘這難道就是父親說的天國…’


    她盡力仰著頭,積蓄力量,在即將抵達那缺口時,繃緊全身,猛地彈了上去!


    撞在了什麽上。


    她聽見了短促叫聲,卻沒持續很久。


    接著,是一聲疑惑。


    她被一隻細長的手捉住,從殘渣和淅淅瀝瀝的液體裏提了出來。


    ‘活,我活了…’


    兩枚紅豆樣的赤色眼珠,和一雙熟悉眼睛對上:


    璀璨的金色。


    那是…


    ‘父親!父親的眼睛!’


    她掙紮幾下,卻又在雙手的撫摸下軟成一條珍貴的、能吞噬夢境的白色小皮繩。


    她被手主人輕輕放到水池旁,看她打開龍頭,邊衝她,邊用指腹輕刮她鱗片…


    按摩舒服極了!


    “很快,就不髒了。”


    聲音聽起來是位年齡不大的女性,沒有波瀾,異常平靜。


    “但我,不是你的父親。”


    小蠟燭吐了吐蛇信,透過指縫觀察這個‘人類’:‘難道我還不清楚你不是我的父親?真是個笨…咦?’


    ‘父親之外的人!’


    ‘和小蠟燭說話了!’


    手主人停頓了一下:“…小蠟燭?”


    她果然能聽懂。


    小蠟燭有些畏懼地團成蛇球,生怕自己會遭到‘毒手’——知道她能說話,就意味著…


    知道她是異種了。


    “團起來,就不好洗了,小蠟燭。”頭上的聲音無比溫柔,為了安撫她,甚至還小聲哼起了斷斷續續的歌。


    水流衝刷過每一片白色的蛇鱗,流到汙水桶裏。


    她用一些幹粉似的白色藥劑抹在鱗片上,用手指‘沙沙沙’地撓。


    那些難聞的氣味和汙穢起了泡,又被清水衝走。


    “好了。”


    她用自己的布巾把小蠟燭擦幹。


    “你,現在很漂亮。”


    小蠟燭不吱聲,還是團著。


    有腳步聲。


    在門外。


    “小姐?”


    聽起來年紀不小,很有威嚴。


    “小姐?”


    似乎兩聲就用盡了耐心,再次響起的聲音裏出現了一絲緊張:“埃倫蒂拉小姐?”


    小蠟燭感覺撫摸自己的手陡然僵硬許多。


    “我,就出來。”然而這卻沒能阻止門外人的腳步。


    她們聽見了鑰匙相撞的聲音。


    “噓。”


    「蛇球」被捧起來,倒進領口後,一根手指伸進去,往裏塞了塞。


    下一刻,門就被擰開了。


    披著頭巾的方臉修女推門而入,一雙小眼睛警惕地掃視著盥洗室。


    “漢娜?”


    叫漢娜的修女沒理會她,到那鐵皮浴缸裏看,隔出來的小門裏看,到洗手台前,插著新鮮玫瑰的花瓶,蠟燭和燭台,香薰與雕刻著花紋的一個個木格子裏看——


    她檢查了許多遍,就是忘了她眼前的。


    “我這是為您考慮,小姐,您知道…很危險。”


    “嗯…”埃倫蒂拉還是那副善解人意的溫柔模樣——借著漢娜的眼睛,也終於能看清這姑娘的臉了。


    她約莫十七八,或者十五六。


    總之,溫柔可人的表現讓她顯得成熟,可那姣好的臉和還閃亮的金眼,又教她看起來像十五六歲的。


    最惹人注意的除了那雙璀璨如軟金融化的眼睛外,就是她一頭和詩人長吻多年、如醇厚酒液組成的瀑布般的曼麗長發——它們根根絲順,像綢緞一樣滑過肩膀,臉頰兩側的卻有些卷曲,調皮地抱著她的臉。


    這不是一顆深埋地下,隨時間而由人發掘出的寶石。


    她仿佛從一開始就這樣,在降世時綻放出驚人美貌後,再也沒有令人失望過。


    詩人該為此動筆,然後讀出來,再讓她摸他的血,信他真誠的溫度。


    但詩人見不到她。


    “我,有點累。”


    她說話時沒有表情,那雙漂亮的眼裏,情緒也少得可憐。


    漢娜早見怪不怪了。


    她利落地跪到埃倫蒂拉麵前,拉起她的手,檢查她每一根手指和每一片指甲,手腕,小臂。


    檢查她柔軟的室內裙上飛濺的水漬,又想碰卻不敢碰的在她酒色長發兩寸外,用手掌虛捋了幾下。


    “您真漂亮。”


    老修女感歎。


    “漢娜,也很美。”


    她幹巴巴說著,又吃力地挺直腰,拉過漢娜又粗又厚的手掌:“漢娜,每天照顧我,所以和我一樣美。”


    老修女笑了笑,垂頭避開了那道無垢無穢的真誠目光。


    她心裏幽幽歎著氣,胳膊掃過空蕩蕩的裙擺,起身,去埃倫蒂拉的背後。


    輪椅後。


    握住扶手。


    “我帶您去屋裏,行嗎?”她聲音輕了下來。


    “好。”


    埃倫蒂拉做好準備,兩隻手籠在胸前,安撫那和她心跳一同起伏的另一顆小小心髒。


    ‘一會,就安全了。’


    氣音淹沒在在吱吱作響的輪軸聲中。


    這間屋子非常大。


    大到需要有一定的體力才能生活在這裏。


    漢娜將輪椅停在臥室,又詢問了埃倫蒂拉,得到要看書的答案後,為她倒好茶,將糕點、餐具、餐布和手鏡統統挪了位置。


    離她最近的是一隻銅鈴。


    “如果您需要我。”


    漢娜行完禮,躬身退出房間。


    直到這時,胸口處才探出一隻小蛇頭。


    “安全,小蠟燭。”


    金色的眼睛直勾勾與赤紅色的蛇眼對視。


    平靜,淡漠。


    那不是看異種的眼神。


    甚至,小蠟燭都覺得,不提異種,她知不知道蛇到底可怕在哪都很難說。


    片刻後,她掐了一小塊糕點。


    “吃,小酥餅嗎?”


    酥軟的小方餅子被捏著往蛇嘴前送了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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