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抵達倫敦。


    蘿絲要先回雪萊,羅蘭則要到審判庭——關於路上突如其來的波動,以及白礦藏著的秘密。


    這些都要通知伊妮德。


    在一個路口放下蘿絲後,馬車徑直離開東區。


    尖銳冷酷的建築仍在夜幕中匍匐。


    伊妮德穿了一條蝶紋深紅色睡裙,赤足盤發,當羅蘭得同意入內後,她顯得高興極了。


    “也許我不該給你放那麽久的假。”


    “多久?”


    “很久了。”


    她撣去他的風塵,接過手杖放好,又將他的帽子和大衣掛起來,為他解開領口,倒上難得出現在酒架上的香檳。


    “為了什麽?”


    “為了你的家庭,你想要的人到了身邊,羅蘭。”棕發女人溫柔地撫摸他的黑發,將那尾巴捋在手心裏,順著指縫滑。她用同樣顏色的眼望著羅蘭,不必嘴說思念,就能從眸子裏流出來。


    “我想你了。”


    她引著他坐下,用額頭抵住羅蘭的額頭,要用眼和手碰他每一寸。


    “這時候問你是否想我,會得到什麽答案?”


    “一樣。”


    伊妮德吻了他,又讓他躺在自己的腿上,臉頰貼著她的小腹,細細說起話來。


    “審判庭的日子不好過…每天重複著同樣的事…”


    “我們那位至高無上的女孩總有奇思妙想…”


    “邪教徒也…”


    羅蘭就這樣聽她呢喃,像撫摸貓咪般輕柔理順一路嘈雜,一點點,帶著他走向更深邃的平靜。


    一句又一句…


    空氣都朦朧起來。


    就這樣。


    當鍾聲響起時。


    羅蘭才意識到,已經過了半個小時。


    “我有件事要和你說。”


    羅蘭緩緩起身,反手摟過她的腰。


    “你感覺到了嗎?”


    “什麽?”


    “在馬車上,回來的馬車上。”


    羅蘭給了她肩膀,詳細說起馬車上經曆的——關於迷匣開啟後察覺到的不對勁,那穿過身體的力量。


    “蘿絲也是。”羅蘭說,“一種奇特的波動,類似「秘」,可又不完全是。我想問——”


    伊妮德顯得十分平靜。


    或者說,用平靜隱藏眼底糟糕狂亂的情緒。


    羅蘭發現了,所以,他選擇在此刻閉上嘴。


    談論這些有的是時間。


    “看著我…”


    “羅蘭…”


    人類的詞匯在此刻死亡。


    受盡思念之苦的母豹撫摸他的腦袋。


    慢慢的,仔細的。


    這羅蘭終身的兄弟,授勳的騎士撞角,一切憤怒的根源。


    她是最願受難的聖徒,不必敵人揮舞刀槍喊殺,反而在混亂中挺身而出,大喊著‘殺了我’,‘要了我的命’!


    敵人將她浸在水裏,讓她窒息又窒息,卻不能見她發出哪怕一聲輕咳,好像她不要呼吸,舍了鼻子和肺,好像能吞了頭象去的林間蟒,用本能溫柔地咽下一次又一次伴著喊殺的衝擊。


    她就這樣看著敵人,嗚咽卻不求饒,像豹子一樣貪婪進攻,像蛇一樣黏軟緊纏。


    ‘要了我的命吧!’


    她眼神恍惚給了暗示,或給那沉迷殺戮的軍士安慰:安慰他別因這罪行懺悔,哪怕她流出的鮮血能軟化一丁點虯結剛硬的盔甲,讓他得以在殺戮中恢複神誌。


    就是她想要得到的最好結局了。


    她於戰爭中吹起豎笛,並牢牢攥著敵人的手。


    這聖徒般的女人清晰洞察到那壓抑情緒中的信號,在醺然的眉目中找那信號。


    漫長而貪婪的戰爭即將結束。


    她赤著腳,走在殘破漸軟的戰場上。


    張開臂和嘴。


    天空下起了白雨。


    …………


    ……“我平時不怎麽喜歡喝太濃鬱的,但你一來,我就要喝一點。”伊妮德坐在露台上,搖晃著一杯威士忌。


    窗簾拉開後,給陽光發了邀請。


    在她並攏的線條旁,放著半瓶棕褐色的酒。


    她沒溺死,反而讓大海咆哮了個夠。


    “我以為你會先回家。回家看你的…養母?”


    女人似笑非笑,看那在沙發裏擺弄袖口和襯衣的男人,舔了下嘴角:“沒想到你會先來看我。”


    “我本來要和你談談我路上遭遇的事。”羅蘭呼出那口攢了半場戰爭的濁氣,視線中的火焰在窗畔女人身上走出清晰柔軟的輪廓,“但好像還有比我遭遇更重要的事,對不對。”


    伊妮德嗔了他一眼。


    “享受完馬車就殺了馬,這可不是紳士該講的話。”


    “車夫算紳士嗎?”羅蘭夾起香檳,踱步到窗前,到她身邊,由上至下,低頭。


    褪去霜痕的女人在火焰中綻放出了驚人的嫵媚。


    “我喜歡你的眼睛,羅蘭。”


    她邀請他坐下,兩個人半倚著窗台,享受戰爭後的靜謐與平和。


    半晌。


    伊妮德飲光了酒。


    “你之前說,發現了什麽?”她問。


    “一股奇怪的波動。”羅蘭回答。


    “哦,你想知道,我有沒有察覺到?”


    “嗯。”


    “整個世界都察覺到了,羅蘭。”伊妮德望向窗外,“在你回來的路上?我得告訴你,那不是簡單的儀式——你知道迷匣,就該有所猜測,聖者究竟留下了什麽…”


    她抬起手,撥了下羅蘭眼前的發絲。


    “是的,不是傳說。她的確這樣幹了——所以,他們才會說,收集齊所有迷匣的人,將擁有毀滅世界的力量…”


    “現在看來,也不必收集齊。”


    羅蘭若有所思。


    “有人得到了一支迷匣,打開了它。”


    “沒錯。”


    “希望這改變對世界是件好事…”


    “也許說不上好壞。”伊妮德臉上流出一抹轉瞬即逝的笑:“比如,對熱衷於探索眠時世界的人來說,沒準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羅蘭忽然愣住。


    他發現地板在震動。


    酒杯裏的香檳在震動。


    房間裏的一切,包括衣架,辦公桌和燭台。


    所有靠大地而生的,都在不停震動著。


    窗外陽光依舊。


    可被日光照著的審判庭卻被那震顫破碎的大地引誘,一座座建築於羅蘭的火焰中凋零。


    一切都在倒塌,破碎。


    並飛快地向他靠近。


    最終。


    玻璃在他眼前炸開。


    他失去了腳下的地板,向更深的深處墜落——


    咚。


    頭砸在了綿軟的沙發裏。


    羅蘭睜開眼。


    伊妮德正笑吟吟坐在一旁,托著下巴,欣賞某人的睡態。


    “歡迎回來。”


    羅蘭就像第一次入夢的菜鳥般摸不著頭腦。


    楞楞起身,揉了下臉和眼睛,又擰了幾下那枚木質染銀的戒指。


    他回到倫敦的時間是晚上。


    “夢?”


    “顯然。”


    “可怎麽會——”


    連學徒都清楚的知識:入夢者無法自主脫離夢境。


    “所以我才說,迷匣裏藏著可怕的力量。”伊妮德晃晃腿,“那東西竟然改變了規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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