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不是。”


    蘿絲握著掌心那枚染上體溫的綠寶石,棱角硌得她刺痛。


    “哦,當然。我想我們之前有過約定——我們彼此心知肚明的約定。”老雪萊俏皮地眨了下一邊的眼睛,催促她帶上給他瞧瞧。


    他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浪費時間,當某件奇物被找到後,一切都將真相大白。


    言語是軟弱的。


    詹姆斯·雪萊已經過了在言語上同人爭辯的年齡。


    “我…”


    蘿絲躊躇。


    她清楚這是個說實話的好機會——說出來,她再也不必受這‘溫柔’的折磨。


    可倘若為了自己解脫,說了實話。


    羅蘭就要倒黴。


    要知道謊言的始作俑者是誰,雪萊因為信了這話,放棄了他的兒子——蘿絲不憚以最壞的結果揣測:


    雪萊家絕對有這樣的能量給羅蘭點顏色瞧瞧,同時,也會讓審判庭、王黨與雪萊撕裂。


    她最近學了不少,也漸漸會通過某件事揣測其後更深遠的影響了。


    她…


    該怎麽辦?


    臭貓。


    蘿絲笨拙的猶豫使她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老雪萊起身,繞過椅背,來到她身後。


    拿過頸鏈,輕輕撥開她的卷發。


    蘿絲能感覺到脖子上傳來的粗糙和粗糙下的溫度——那和羅蘭觸碰她不同。


    羅蘭是她的貓,是嘴裏含著刀片的討人厭大王,從不沾花惹草卻總被花草追逐的蠢蛋(這樣更讓人生氣)——


    可詹姆斯·雪萊的手不是。


    她心裏清楚,那是一種她從未體會過的溫柔——像中、傳記中的「父親」一樣的溫柔。


    不含情欲的,仿佛石柱一樣將她心裏某一塊倒塌的地方撐起來的感情:


    她說不清,她又不是矯情的作家和癲狂的詩人。


    但她喜歡這樣的感覺。


    蘿絲稍稍低頭,讓身後的老人能更方便、不必彎著他枯脆的腰、用早該休息的眼睛分辨發絲和頸環內側的卡扣。


    然後。


    她戴上了。


    “生日快樂,莉莉安。”


    老人溫和的聲線一如房間裏的燭火穩定,緩慢而均勻地烘烤著蘿絲心裏某塊從來沒融化過的凍土。


    “…謝謝,先生。”


    她囔囔說道。


    “恐怕我們的執行官先生並沒有考慮到這一點,”老雪萊搓著手,揶揄:“別怪她,莉莉安。年輕人總是這樣。我年輕的時候,除了那些低俗下流的東西,腦袋裏沒有別的。”


    羅蘭…


    那個壞東西。


    “他可沒有您說的那樣好。”


    蘿絲還挺詫異。


    她一直認為,詹姆斯·雪萊對羅蘭的觀感不大好。


    他很少提他。


    “他當然沒有。”老人挑了挑眉毛,重新坐下,下意識摸向煙鬥,卻又在蘿絲的眼神中敗退,“好吧…其實這有助於健康的。”


    “怎麽可能!”


    “當然可能,”雪萊像個孩子一樣和蘿絲爭辯起來,一臉認真:“抽吸煙鬥有助於思考,增添對呼吸的控製力,以及耐心。親愛的,你認為雪萊家為什麽能走到今天?”


    “就因為抽煙鬥?”


    老雪萊點頭,說他用生命發誓說的是實話。


    “男人是不是都油腔滑調?”


    “不,極少數卓越優秀的才是。”老人想了想:“…如同你的那一位俊俏的執行官。”


    “先生!”


    老人哈哈大笑。


    一股鮮少出現在雪萊家的溫馨氣氛,此時終於耐不住性子,破了羊水,開始在房間裏伸展它稚嫩但有力的肢體。


    有些東西變得不一樣了。“…說說正事,莉莉安。我清楚你對因斯鎮的事宜感到抱歉,或許還有羞恥。實際上,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後續,我會派人到斯特裏特家族,同她們的新家主商談。”


    提起因斯鎮,蘿絲多少有點難以麵對詹姆斯·雪萊。


    她為了自己的‘快樂’,差點搞砸。


    “哦,對了,你想知道,白礦的秘密嗎?”


    “我能嗎?”


    “當然。別讓你的小執行官等太久。”他暗示蘿絲並非自己好奇,而是想要得了答案,告訴羅蘭。


    “先生!”


    “如果你能叫我詹姆斯,或者…”


    老人頓了頓,把後麵的‘父親’咽了回去。


    太早了…


    還太早了。


    “坦白說,雪萊家的礦場會做出相同的決定——如果你真的清楚白礦代表著什麽。”


    他告訴蘿絲。


    “那是一種新的,能產生更多‘力量’的物質,比起煤,它更加幹淨、便捷,能量更高。與此同時,一些「工匠」發現,他們曾經的某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也隨它得以實現。”


    蘿絲搖頭。


    “我不明白,總歸是‘高級的’煤?”


    “我有些朋友,最近做了個小試驗。”雪萊沒接話,談起另一件事:“他一直設想,倘若有足夠的力量,是否能推動金屬騰空。”


    “這怎麽可能?”


    “當然有可能,莉莉安。”老人並不太清楚其中的環節,可出身和經曆決定了他從不小看這些能推動人類向前的技術——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些技術也意味著財富。


    誰不愛它們。


    “你可以想想。假如他成功了…”


    蘿絲轉了轉眼珠:“就像馬車?”


    “是啊。”


    老雪萊悵然:“征服蒼穹…倘若真有這一天…莉莉安,新時代要來了…”


    這種變革讓老雪萊感到心潮澎湃,仿佛皮肉緊繃,重回青春;


    可同時,這股驟然爆發的烈焰,也讓他在火光中瞧見了自己發皺鬆弛、滿是斑褶的皮。


    他老了。


    無論對男人還是女人,「老」這個詞很可怕。


    勇敢者不懼壽命將近,甚至敢於赴死。


    可老邁實在太讓人恐懼了。


    那是一種漫長的、安全而穩定的折磨。


    他年輕時並不理解,聖十字的那些‘腐爛者’怎麽能忍受日複一日的沉睡、每一次蘇醒都要麵對日益惡化的軀體。


    現在他清楚了。


    這是在賭,賭自己要比死亡和厄運更快。


    “總之,白礦是新時代的代表。莉莉安,我們誰也無法拒絕它。”


    蘿絲沒什麽見識,也不認為人類真有一天騰空而起,能改變什麽真正該改變的——比如她從前的經曆,就不是飛起來的馬車能解決的。


    “羅蘭說,他的朋友死於白礦。”


    “啊,這我知道。”雪萊既然調查過蘿絲和羅蘭,就當然知曉這一段有關薩拉和泰勒的故事。


    “我不得不告訴你,莉莉安。”


    他說。


    “很遺憾,白礦的確會傳染給凡人——無論人與人的接觸,還是物質與人的接觸。他的判斷是正確的。”


    “我們的人已經嚐試過數百次了。”


    蘿絲有些茫然:“可,可是,如果它能傳染給人…”


    “又不會傳染儀式者。”老雪萊打斷蘿絲的話。


    麵對姑娘的失措,他有著更加成熟的看法——應該說,他成熟的地方在於,很清楚這件事難以改變,也不因他,或任何人的看法、做法而改變。


    白礦代表著新時代。


    誰擋在新時代麵前,誰就粉身碎骨。


    “活著就是戰爭,孩子。而那些出身低微、混跡泥潭的,一出生就是戰敗者。”


    戰敗者沒資格提要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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