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這樣比較好?”


    “不是我覺得,蘿絲。”


    二層窗台。


    少女趴在欄杆上,抓了抓快要被風勾引走的發梢,一臉嫌惡。


    “我就知道,肯定是那個惡毒女人出的主意。”


    羅蘭眨眨眼,沒接話。


    他本來想要給韋爾斯一個痛快的結束——比如,一輛將他壓成兩段的馬車。


    這足夠絕望了,是不是?


    一個剛烘幹身上冷水的、即將要奔赴熱烈生活的人,卻被死亡扼住了脖頸…


    這份答卷足以讓路易斯·海曼滿意。


    但仙德爾阻止了他。


    她說,這故事開始於她,也該結束於她——


    仙德爾認為。


    對於某些特殊遭遇的人來說,活比死更可怕。


    死亡很簡單,隻要一些勇氣。


    活著就難了。


    它不止需要勇氣。


    還得要房子,馬車,金鎊,地位,仆人,妻子,朋友,醫生,治風流病的藥,疝氣帶,清理痔瘡的細毛軟刷以及當孩子開始勾引家庭教師時給他準備的一個強有力的嘴巴。


    或者給教師準備的。


    那要根據長相和大老爺的個人審美來判斷。


    總之,沒真正享受過生活的人可以依靠勇氣活,享受過的則相反——


    因為當他們從最頂級的、整個國家的被供養者的座位上跌落,成為供養者後,才會驚訝發現,自己竟然處在一個真實存在、而不是隻活在《伊甸經》的地獄中。


    他們無所適從,會驚恐,會大吵大嚷:


    ‘這裏是地獄!是地獄!諸位!真的有地獄!’


    而那些打出生就在地獄的人會告訴這些‘屈尊紆貴’的先生小姐們:


    ‘起碼您現在可以肆無忌憚地罵那些該死的有錢人了,不是嗎?’


    所以約翰·韋爾斯瘋了。


    蘿絲在計劃進行到一半時就弄清了仙德爾和羅蘭的打算。


    夜裏來夜裏去的飛賊小姐很不恥這樣的法子。


    在她看來,這種無聊的伎倆,複雜的陰謀還不如痛痛快快給那老家夥來上一刀——或者十幾刀。


    她認為仙德爾·克拉托弗正在帶壞自己的羅蘭。


    「我很遺憾她沒學到‘雙向奔赴’這個詞。」


    -


    少陰陽怪氣。


    「你隻是比那條毒蛇稍微像人一點。」


    「十分有限。」


    “我現在覺得,讓仙德爾加入我們的小團體是個錯誤的決定了,羅蘭…”飛賊細細捋著聲音,攀到羅蘭耳旁嘀咕。


    身後傳來門匣的咯吱聲。


    “至少我沒在別人背後講壞話。”


    端著餐盤的灰發姑娘笑眯眯推開門。


    她望了眼消失在街道盡頭、早不知所蹤的影子,彎腰將托盤放到小圓桌上。


    她今日穿了件和蘿絲相似的灰裙,流蘇與蕾絲的樣式幾乎沒有太大差別。


    “我隻是盡量完成羅蘭交給我的任務,範西塔特小姐。我們都不該給他找麻煩,是不是?”


    “你活著就已經給他找了不少麻煩了。”蘿絲撇嘴,“為了救你我們才欠下的人情,克拉托弗‘女士’。”


    仙德爾哼著歌,捏起一顆掛水的小番茄,放進羅蘭嘴裏。


    還意味不明地掃了蘿絲一眼。


    雖然她沒有講話,但意思已經準確傳達給對方了:


    ‘那又怎麽樣?他樂意救我。’


    蘿絲:他早晚會厭倦你,臭狗屎。仙德爾:你連這個機會都沒有。


    蘿絲:你*****(通篇髒話)。


    別誤會。


    這不是某類高超的力量。


    隻是很樸實的,一種唯有女性麵對女性,在特殊情境下臨時激活的能力:


    它們被女性掌握著,也從來都在女性之間流通——你可以稱之為‘心靈感應’,也可以稱它為‘去你馬的臭洞學人精就算和我穿一樣的衣服老娘也比你好看比你美一萬倍明白了嗎傳遞過去over感應’。


    前者比較體麵。


    但眾所周知。


    蘿絲並不是個體麵人。


    她從欄杆一躍而下,跨步到羅蘭麵前,摟著男人的脖子,示威似的盯著仙德爾,吻上羅蘭的臉頰。


    ——最讓她惱火的是。


    仙德爾仍用那副溫柔地假笑來應對,眼底浮現的嘲弄仿佛在看一個沒有長大的、需要父母關注的孩子。


    “這個時候,真正的淑女就該告辭了。”卷發姑娘摟著羅蘭不撒手,整個人幾乎要掛在他身上,“你說對嗎?克拉托弗。有些時刻不方便第三個人在場…”


    仙德爾斂裙坐下,眯著眼,潤掃了下雙唇:“也許我在場,還能教教你。”


    蘿絲一愣。


    “你下巴也脫過臼?”


    這句話比以上所有的咒罵都要簡潔有力。


    在幾個閃電般的瞬息後,領悟了‘脫臼’意義的灰發少女,終於沉下了臉。


    這換來了蘿絲放肆地嘲笑。


    …………


    ……


    關於約翰·韋爾斯的故事就到此為止——也許他未來會遇上一位真正的、樂意施舍自己善意的先生或女士,也許他還能活很久,比正常的人要久也說不定。


    但他的故事已經結束了。


    羅蘭,仙德爾,蘿絲。


    三人不會追究他們究竟處死了一個高貴之人的靈魂,還是懲戒了一個前半生作惡多端的怪物——那最後時刻的懺悔,韋爾斯訴說的、他生前犯下的罪孽並不能讓行刑者們為此感到釋懷。


    因為三個人的經曆都讓他們懂得一件事。


    發現作惡便釋懷的,可就該像那位斯特裏特女爵了。


    虛偽。


    除此之外,有件事讓羅蘭在意。


    仙德爾所說的,關於約翰·韋爾斯生前操控的濟貧院——他賣過許多孩子…也許叫‘給他們一個更好的生活’。


    那麽。


    路易斯·海曼讓他做這件事,隻是單純的不願動手,還是,希望他能從中窺探到一些某人難以啟齒的過去…?


    ‘我們如此相似,卻又如此的不同。’


    馬沃羅·海曼清楚自己兒子的遭遇嗎?


    如果有,他就必然清楚才對。


    那麽…


    「也許自從他被開了門,看見老韋爾斯就瑟瑟發抖呢?」


    -


    我不明白,他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麽。


    也許…


    他不應該試圖用正常人的邏輯分析一個瘋子的行為。


    「是啊,正常人羅蘭·柯林斯先生。」


    「我倒是提醒你。」


    「當一個不算太熟的人忽然對你‘袒露心聲’,你就要警惕他的目的了。」


    -


    所以。


    「所以他愛上你了。」


    -


    你能說出這樣的話我一點都不意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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