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翠絲滿眼茫然地被特麗莎領到了老婦人麵前——而當她發現這姑娘穿了條露出腳踝和小腿的裙子,禮節也行的不倫不類,甚至都算不上‘禮節’後…


    有些話就不怎麽動聽了。


    “我的珍寶,我猜你的哥哥,一定比愛任何人都愛你,對不對?”她打量著貝翠絲,嘴上親熱,手卻紋絲不動地貼著小腹:“他愛你極了,我早就聽說,我們的蘭道夫最愛自己的妹妹…”


    「愛到格外寬容,以至於讓這快能嫁人的姑娘半點禮貌都沒有。」


    「我替她說出來了。」


    “你還記得我嗎?你應該叫我姨媽,孩子。”


    貝瑟尼微微向下彎腰,讓自己那張死了二十年的白臉顯得更加親切一些:這幾乎是她能做的全部動作了。


    貝翠絲懵怔幾秒,叫了聲姨媽,又扭過頭看羅蘭。


    於是,這也把話題帶到了在場的另一個人身上。


    “這位——”


    “我的朋友,羅蘭·柯林斯。”蘭道夫介紹道:“我的合夥人,一位優秀、高尚的紳士。”


    好像這話題比‘貝翠絲’要讓貝瑟尼感興趣。


    她不知從哪變出一把折扇,將客廳當成了交際場似的,老臉上洋溢著親熱地笑容,話裏話外打聽羅蘭的背景。


    “我對您的姓氏十分熟悉,必然傾聽過光彩的事跡——您能否幫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回憶?得原諒我的記性,海風整夜往耳朵裏灌,除了號子和海浪,也唯有和您這樣優秀的年輕人交談時才真正用得上它了。”


    「太長了。」


    「實在太長了。」


    “我的姓氏?當然來自父親了,卡文迪什女士。”


    羅蘭顯得格外熱情,臉上笑也像見了明思·克洛伊的屍體一樣:“我的父親老柯林斯是個鄉紳,一場大火讓這可憐人離開了他的孩子——母親?哦,我從來沒見過母親。”


    羅蘭越說,貝瑟尼的笑容就越僵硬。


    “…也許我是個私生子?雖然我沒有繼承太多實質性的財富。在他們給我留下的精神財富前,這些全都不值一提——那就是品德,女士。”


    羅蘭神采奕奕,半仰起頭,朝著貝瑟尼…旁邊的那副油畫慷慨激昂。


    “那就是品德!”


    “我有優秀的品德,是個優秀的人。”他越說越興奮,兩顆眼球仿佛磁石般被鼻尖兒吸引過去。


    蘭道夫繃著臉。


    能在這種時刻保持嚴肅是一種比逮住亂竄的野貓還要艱難的挑戰。


    “…我不知道您的眼睛不方便,先生。快坐下吧…蘭道夫!恩者在上啊!找個人幫幫他!”


    總之。


    當羅蘭表現出自己又聾又窮,唯獨品德高尚,充滿自信後——這位卡文迪什家的老婦人就再也不願意和他講話了。


    貝瑟尼·卡文迪什是個極其標準的淑女。


    她判斷人的方式精準而淩厲,仿佛多上幾句不必要的文縐縐的客套,都要損傷她溝壑裏的財富和水分。很快,她拋下羅蘭和貝翠絲,隻願意同蘭道夫交談了——


    當然,她對待貝羅斯·泰勒還是如仆人所言一如既往的好。


    隻是這種‘好’,羅蘭總能從中發現一抹淡淡的‘謹慎’。


    “…我和特麗莎一樣,蘭道夫。我念著你,擔心你。也許我們的感情隨著時間和距離而變得不再像往日一樣明亮,可孩子,你要知道,你身上擁有卡文迪什的鮮血,你是我們的一員。”


    她說了一些隱晦的怪話,笑容堪比一整罐蜂蜜還要膩人:“你也是時候成家,生幾個漂亮可愛的孩子,延續泰勒和卡文迪什的血脈…”


    “我想我已經找到自己一生的伴侶了,貝瑟尼姨媽。”


    蘭道夫的拒絕之辭融化在那條愈發平直的唇線裏。


    這話理讓貝瑟尼大為不滿。


    “我為你忙前忙後,孩子。許多漂亮、體麵,生來就高貴的姑娘等著你,看著你,隻消談上幾句生意中的驚濤就能徹徹底底愛上你——蘭道夫,你怎麽能自作主張?”


    她比羅蘭想象的要生氣,甚至當眾發了火。


    那張慘白臉上的皺紋一條條被擠出來,像一座年久失修的教堂,聖童打了個噴嚏,它和牧師就要簌簌落粉。


    “…每一次來,我都要詢問你,都要擔心你的婚事,你卻不聲不響地幹出這麽不體麵的事情來!蘭道夫!真正的妻子和那些任你剝開的不一樣!你的父親…”


    她胸腔起伏,語氣如冰箭般冷酷尖銳:“你的父親生了病,母親去世的早。還有誰能幫你挑選,為你安排這大事?蘭道夫,我的孩子啊,難道你要責怪我,責怪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責怪她不該管你,不該管「金煙霧」主人生活裏的私事?”


    “是啊,現在你不同凡響了,卡文迪什倒沒資格說三道四,你這樣想,是嗎?”


    羅蘭將頭低了低,任由貝翠絲掰著自己的指頭,眼底閃過一道淺淺的疑惑。


    作為蘭道夫母親的妹妹,血脈上的親人,一個刻板、守禮的老夫人,貝瑟尼·卡文迪什有理由生氣,並當眾斥責蘭道夫,講出這一長串諷詞。


    可羅蘭怎麽聽都感覺她語氣中帶著一股…氣急敗壞?


    “倘若法律允許,我倒願意見見您口中的姑娘——實在遺憾,貝瑟尼姨媽,我隻能娶一個妻子。”


    蘭道夫還是那套說辭。


    貝瑟尼·卡文迪什有些不耐煩:“那是個什麽姑娘,沒準連家譜都沒有。父親的父親是鐵匠?還是船工?我知道你的性格,蘭道夫,你總幹那些讓人驚訝的大事,不聲不響鬧出亂子——”


    她用令人窒息般緊迫的眼神盯著立於蘭道夫身後的女仆,冷聲發問:“特麗莎,告訴我,不要騙我。你服侍了貝羅斯一生,現在,又拖著這具早該回眾神懷抱的殘軀服侍卡文迪什的小主人——”


    “別騙我,說實話。我們的蘭道夫找了個什麽樣的女人?”


    特麗莎沒有理會蘭道夫使的眼色,語氣平淡:


    “她叫夏洛蒂·勃朗特。”


    這是她頭一次完完整整念出勃朗特小姐的名字。


    “一位天才作家,卡文迪什夫人。”


    老女仆微微一笑,輕飄飄地聲音穿過了視線裏擁擠濃稠的壓抑。


    “我想,您很快就能在報紙上見到她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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