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紡錘建立在一個悲慘的月份。巨大的落日西沉,而與月份同樣悲慘的人卻久久不能入睡。”


    “我們要比賣春婦熟練,否則就像鳥兒不會飛那樣失職。要有十六歲上下的天真,二十歲左右的成熟,三十歲那樣的沉穩,四十歲般視如不見,五十歲善解人意,早早迎接死亡的呼喚——”


    舉著燭盤的女人是房屋內唯一一個能夠持有光源的人。


    同其他教徒一樣,她披著又長又厚的兜袍,在時而翹起或空缺的木板上曳行。


    像一條軀幹著火的長蛇。


    然後。


    在某個人的背後停頓。


    “憑什麽?”


    她問。


    沙啞的嗓音仿佛利刃生切鏽鐵般讓人渾身不適。


    “憑什麽?”


    她反複地問。


    “我們供奉紡錘之神,將借那不仁的力量,親手開辟我們的世界——嶄新的,沒有痛苦和屈辱的世界…”


    她稍稍向上舉起燭盤。


    搖曳的火光照亮了每一張兜帽下的臉:堅定,狂熱,狐疑,恐懼。


    燭火的主人無聲哂笑。


    愚昧的人總是這樣。


    而當那勢不可擋的力量席卷而來,摧毀一切他們所恐懼的阻礙,這些人又會變得比任何虔誠者要狂熱——那位女士說的沒錯。


    她們注定成功。


    雖然她已經記不起來,那女士的樣貌、名字,出現的月份,說過的話…


    但她就知道,應該有過這麽個女士——她也許死了,犧牲在和警察的對抗中;也許丟了膽子,早早被誰處決…


    模糊的記憶。


    那已經不重要了。


    “告訴我。”


    “我們該如何讓他們忌憚,讓他們恐懼,讓他們甚至都不敢用唇舌提及我們的名——告訴我,我們該用錘子,還是毒酒。用匕首,還是繩索…”


    “我們索命的時候,該笑,還是該哭?”


    她忽地彎下腰,靜靜凝視身前不言不語的女人的側臉。


    “告訴我。”


    她說。


    “…女、女士,我不不知道…”


    這被注視的‘教徒’有著一張橫平豎直的方臉,講話鼻音濃重,帶了不少北部的口音。


    “鄉下貨,”持燭的女人借著火焰,緩緩轉過臉,視線在燃燒中依次掃過圓桌上的每一個女人,“我聽見了一個消息。”


    她手指滑過椅背,一個又一個滑。


    她來到另一張椅子的背後,重新俯下身:


    “有人背叛了我們。”


    她趴在那女人的耳畔,幾乎要隔著兜帽,一口咬掉她的耳垂:“是誰呢,艾倫。”


    名叫艾倫的女人抖了抖。


    “…我,我不知道,卡羅大人。”


    “是啊,雖然有人告訴我,一夥警察在你家裏呆了一個小時——你仍然能說‘不知道’,對不對?”


    艾倫悚然。


    她微微抬起頭,藏在兜帽裏的眼睛無助地望向圓桌上的黑袍們。


    這些往日與她親密談樂的,如今卻都保持了緘默。


    恐怖的安靜,讓艾倫的感官變得無比靈敏——她沒有一刻比現在還要恐懼,尤其是那隻手繞過頸項,扼住了她的脖子,一點一點的開始收緊。


    她被孤立在圓桌之外,落到了一個養滿巨蟒的陷阱裏。


    它們纏繞她,要生生把她勒得和椅子融為一體。


    “我什麽都沒說!!”


    “卡羅大人!他們打了我!可我什麽都——”


    她開始尖叫,開始掙紮掙紮。


    雙手拍擊著那不留縫隙的手臂,又用力砸著桌子。


    雙腿像溺水的孩子一樣胡亂踢打,仿佛這樣能教自己的身體從那牢固的臂環裏鑽出去——她感覺自己脖子上的東西越來越沉,從肺裏吐出一個個蛙卵般的氣泡。


    兜帽落了下來,火光照亮她那張滿是傷口的臉。


    銀紡錘的教徒始終保持著安靜。


    她們或興奮,或恐懼,或心中有著各種不為人知的想法——但她們統一保持了安靜,以尊重這來自神靈代行者的不容更改的判決。


    “同胞的鮮血是恥辱。”


    “可對於背叛者,紡錘從不留情…”


    半晌。


    卡羅緩緩鬆開手臂。


    留下了一具不再掙紮的屍體,一把不斷滴水的椅子,一片詳細承受了不流血的死亡的地板。


    就像等待絞刑或槍決的死刑犯,而這‘不流血的審判’,隻是將罪人臨死前的恐懼壓縮,再壓縮,毫不委婉的於三十秒內淋漓盡致地展示出來。


    “我們不要毫無意義地辯論,不用誰表彰我們的貢獻——我的姐妹們,我的同胞,我最親密的教友。”


    卡羅繞過那癱軟的屍體,皮靴與地板的合奏吹息了房間裏的爐火,將聽眾們重新邀請回凋敝萬物的白冬。


    “我們靠什麽?”


    她問。


    在今晚,問題就象征著恐怖。


    “利刃與毒藥。”


    有女人低聲回答。


    “我們靠什麽?”


    卡羅不大滿意,重新翻了遍問題。


    “利刃與毒藥。”


    這一回,響應的人更多了。


    她第三次問。


    除了得到更響亮的回應外,有道不和諧的雜音出現在了合奏中——


    “我們靠利刃與毒藥!”教徒們低聲齊鳴。


    “當然靠男人啦。”


    不和諧的雜音出現了。


    有一瞬間,幾乎所有教徒都感受到了那凍結心靈的冰冷:她們擔心是自己的‘同胞’講出了這大逆不道的言語,恐怕今夜要再多一句屍體——也許還會牽連到更多的人…


    比如她們自己。


    每一個人。


    好消息是,她們不必這樣擔心:在那聲清脆擊穿這最後一夜的顫抖前,卡羅率先發現了房間裏‘不自然’的地方——窗簾微微拉開一條縫隙。


    半隻綠油油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她們。


    ——訪客悄無聲息地逼近窗台,向上抬起窗戶,翻進來,聽了一段有趣的對話。


    這一連串的行為沒有讓屋子裏的任何一個人察覺。


    “你是誰?”


    “為什麽每個人的開場白都這是這樣,”卷發少女坐在窗台上,兩隻高筒皮靴一下一下敲打著室牆:“我是誰?你可以稱呼我維多利亞。”


    卡羅見她拉開窗簾,發現隻有一人,不禁冷笑:“你的王冠在哪?”


    “在我丈夫的手裏,”卷發少女聳聳肩:“白天的時候我戴,晚上的時候他戴。一頂王冠,滿足了兩個人,大臣們應該也不會有什麽意見…他們沒有鑽別人櫃子的習慣吧?”


    卡羅眯起眼,打量這胡言亂語的姑娘。


    她摸著腰間的冷鐵,側耳靜聽了片刻,心中逐漸安定下來。


    “異教徒!”


    她餘光掃過那些不安的女人,立刻出言嗬斥:“我們靠利刃與毒藥!我們的神靈庇護我們的血肉!”


    少女歪了歪頭:“你們的神靈?”


    “我們信奉紡錘之神!隻要我們對祂還有虔誠,就永遠旺盛!永不落於雄性的蛛網——”


    綠眸少女出離憤怒:“胡說八道!世界上隻有金眼貓神!”


    這話可打了撒謊慣了的女人一個措手不及。


    她…


    她說什麽?


    什麽貓神?


    什麽眼?


    卡羅陰下臉:“根本沒有這樣的神…女孩,你在褻瀆神靈。”


    “是啊,我隨口編的,”少女戲謔道:“正巧和你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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