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妮德沒把羅蘭帶回藥鋪,而是帶回了她的…


    算住處嗎?


    馬車破開迷霧,載著兩個人,緩停在了西區的某條街上。


    一棟三層樓前。


    牆麵是灰色的,沒像其他住戶一樣進行修飾。


    牆外也沒種什麽花草——這棟房子光溜溜的,單調的就像一根立在花圃裏的木棍。


    伊妮德打開門鎖,把羅蘭請了進去。


    房間裏的布置並沒改變羅蘭對這棟房子的看法:


    簡潔沒有花紋的軟毯。


    櫥櫃上擺著沒有花紋的鏡子,卻被一塊黑布罩住。


    衣櫃和箱子壘在一起,嚴絲合縫組成寬邊長方形。方便提的油燈擺在桌麵上,茶具圍繞著茶壺,壓著一塊幹幹淨淨的餐布。


    有棱有角的房間,幹淨整潔的布置。


    就是沒有一丁點生活氣息。


    要知道,就算是叔叔,二層也掛了不少顯擺用的便宜裝飾。


    “其實你不用把那片異種遺骸給她的,羅蘭。”


    伊妮德脫了大衣,推著羅蘭進屋,把他安置在椅子上後,邊聽他敘述當晚發生的事,邊端了盤子過來。


    上麵散著幾瓣切口平整的蘋果,碎堅果,還有兩片顏色昂貴的麵包。


    “吃吧,你一整晚都沒吃東西了。”


    伊妮德把餐碟向前推了推。


    “我不太餓,伊妮德。我擔心她會找麻煩,所以…”


    說的依然是那片被注明‘鎮守’的陶瓷碎片。


    “聰明的做法。但你可能不了解審判庭,不了解我們。這可以理解。”


    伊妮德說:“異種是很稀有的生物。它們誕生於人類的幻想…或其他目前還沒弄清楚的原因——這麽說吧,它們不會比三條腿的狗多。”


    「也不會比四條腿的男人多。」


    -謝謝你,我能聽懂。


    “昨晚驚心動魄,是吧。”


    提起那個怪物,羅蘭就心有餘悸,摸了摸耳朵:“就差一點…”


    “不知道該說你走運還是不走運,”伊妮德翹起腿,手搭在膝蓋上,“那是活屍,羅蘭。永寂之環的儀式者才會召喚的生物…最近他們裏出了點小問題。你夜裏少出去。”


    不等羅蘭琢磨‘永寂之環’這個詞,伊妮德就又問道:“梅斯特爾,他救了你?”


    羅蘭搖頭。


    “那就是相反了。”


    沒動靜。


    女人了然。


    她不像之前的審訊者一樣詢問詳細過程,也許是清楚監察局是個什麽地方。


    她那雙褐色的眼睛盯著羅蘭看了半晌。


    “我了解他們的做事方式。看來,你這一次不得不加入我們了。來審判庭吧,雖然預備執行官的周薪隻有一鎊,可至少能保護你,能讓你用上皂子,不必吃那些來曆不明的肉——”


    “更重要的是,不被那群禿鷲找麻煩。”


    「她竟然用了‘隻有’。」


    -確實。


    一鎊,比叔叔給他開的周薪要多多少倍呢?


    羅蘭掰了掰手指。


    「按兒童來說,你叔叔開的是公道價,羅蘭。」


    -可我不是兒童。我是男人,說不準早就成年了。


    “在你沒入環之前,我會把你臨時安置在監察局。先熟悉一下這座城市和辦案流程。”


    羅蘭萬分真誠的道謝:“您幫了我太多。”


    “有天賦的人都值得。”


    伊妮德捏了小塊蘋果放進嘴裏,“照你的運氣,也許我得給你講講,你應該知道的事了。”


    即:


    儀式者。


    神秘。


    偉大之路。


    “首先,你認為靈魂存在嗎?”


    羅蘭點頭。


    “給我你的手。”


    伊妮德不知從哪變出來一盒釘子,起身拉著羅蘭,來到最近的牆邊。


    輕描淡寫地將釘子一枚枚按進牆體裏。


    隻露出一截短短的尾巴。


    然後讓羅蘭摸。


    「摸牆。」


    -我沒摸別的。


    羅蘭眼角抽了抽,強迫自己忽視視線裏的文字。


    “是…牆壁,還有,釘子,女士。”


    “很好。”


    伊妮德‘咚咚’地敲著牆,發出聲音讓羅蘭聽到:“我假設,這堵牆就是人類的靈魂。”


    她比喻:“而釘子…”


    “就是我們‘懸掛’力量的地方。”


    她找了件大衣,勾住釘子的尾巴。


    “靈魂:牆。”


    “大衣:力量。”


    伊妮德說:“所謂儀式者,就是一麵被釘滿了釘子的牆。我們在上麵掛不同的力量,衣服,畫,油燈——這些不同的力量,造就了不同的儀式者…”


    “你有問題嗎?”


    她將釘子一枚枚按進牆裏,弄成自己喜歡的圖案,隨口問道。


    羅蘭用手點了點那枚釘子:“牆麵不完整了,女士。”


    伊妮德十分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你可真敏銳。”


    “沒錯。那是凡性傷痕,即為力量付出的代價,羅蘭。”


    凡性傷痕。


    代價。


    伊妮德兩根手指捏住尾巴,將一顆釘子拔了出來,又讓羅蘭摸那個釘子留下的孔眼。


    “牆壁不完整,因為少了磚粉。”


    “靈魂的粉塵,這就是懸掛力量要付出的代價。”


    伊妮德愉悅地看著思考中的少年,略帶考驗地問道:“我們通過往靈魂上釘釘子而懸掛力量,靈魂的石粉就是代價。那麽,你能告訴我,釘子是什麽嗎?”


    羅蘭想了想。


    釘子…


    “是教會嗎?”


    伊妮德笑了:“差不遠。”


    她說是‘道路’。


    偉大之路。


    “不同的道路,不同的準則,造成的‘傷痕’都不同。”


    “神秘界流傳著一句話:不要看你願意接受什麽,要看你能付出什麽;不是你選擇道路,而是道路選擇你。”


    她把羅蘭重新帶回桌前坐下。


    “你大概了解了?”


    老實說,一頭霧水。


    “女士,你付出了什麽代價。”


    羅蘭小心地問。


    伊妮德…


    這個看起來年輕漂亮,對自己格外照顧的女士,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


    “我嗎?”


    “我之前說過,”她撣撣手,握著羅蘭的手腕,在桌麵上畫了個很大的環:“在萬物之父的三個準則中,我踏上的那條偉大之路,來自審判。”


    “它叫「聖焰」。”


    “審判準則下的「聖焰」。”


    聖…焰之路?


    他想起那一條條如荊棘般尖銳鋒利的火焰。


    令人驚歎,甚至恐懼的力量。


    “踏上這條路的儀式者…”


    “將會付出憐憫作為代價。”


    伊妮德說完,見羅蘭驚訝,肯定似的又重複了一遍:“是的,沒錯。是‘憐憫’,對萬物的憐憫。”


    “攀登的越高,我們愈向神靈所持的審判之焰靠攏。”


    “我們是恩者的執行官,是祂忠誠的戰士。”


    她單手托腮,邊說邊看羅蘭,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


    “麵對敵人,執行官不需要無意義的憐憫——你想說什麽?”


    羅蘭不解:“可您對我…”


    伊妮德抱著臂,上半身壓在桌子上,向他的方向探身:“你的天賦和智慧為你贏得了機會,羅蘭·柯林斯。”


    “「聖焰之路」的儀式者,隻是不存在無意義的憐憫。”


    “這並不代表我們是一群冷血怪物。”


    這回,蒼白的文字沒有遮住女人的臉,倒是往下擋了擋。


    「我用羅蘭·柯林斯的臉蛋打賭。」


    「這隻邪念蝙蝠在撒謊。」


    -用你自己的。


    不過。


    假如隻是這樣…


    加入審判庭,好像沒什麽不行。


    這是伊妮德第二次邀請了。


    執行官是什麽地位,看自己叔叔和今天那兩個警探的表現就知道。


    他不認為自己那丁點所謂的天賦和智慧,能讓這位執行官一而再、再而三的伸出友善之手。


    倘若今天沒有她,自己起碼要被關三十天。


    而見識過活屍,羅蘭也渴望擁有保護自己的力量。


    他需要抓住機會,也更得識時務才行。


    “這是我的榮幸,女士。”


    羅蘭伸出手。


    女人一臉古怪,但仍和他握了一下。


    “你跟誰學的禮儀?”


    「相比握手。」


    「親親更能提高友善度。」


    “那麽,女士,”羅蘭無視眼中的文字,問道,“我該怎麽…釘…”


    “你還沒到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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