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戒心錨。


    伊妮德還算滿意。


    雖然她說審判庭或監察局裏這麽幹的人也不少。


    大家擺弄的地方都是內圈,刻字或花紋。


    更聰明一點的就像羅蘭,在觸感上在材質上下功夫。


    自己清楚就行。


    儀式者和儀式者之間,想靠「場」欺騙迷惑對方從而獲取勝利,就像兩位騎士架著戰馬,卻奢望用唾沫淹死對方一樣可笑。


    心錨主要被用在眠時世界。


    所以,他通過了。


    “跟我去教會登記,順便,你的淨化儀式已經拖了很久了。”


    伊妮德戴上手套,領著羅蘭登上馬車。


    東區和西區都有教會和修道院,但唯獨審判庭隻建在西區。


    他們先要在東區登記,進行淨化儀式,然後再前往西區。


    聖十字教會。


    自來倫敦之後,羅蘭還從來沒進去過。


    他原來住的地方隻有一座小教堂,顯然大都市就是不一樣。


    這座高聳嶙峋的白建築時常有教士在周圍布道施粥,一些染病或實在吃不起飯的窮人會經常到教會周圍徘徊,運氣好的用不了幾天,就會被‘選中’而解除苦難——


    當然,這兩者還是有區別的。


    至少解除病痛,羅蘭就從沒見過真人真事,比起切實吃到嘴裏的粥,這更像一個傳說。


    和妖精,龍一樣的傳說。


    馬車很謹慎地停在了某條街的盡頭:這裏離教會還有一段距離。


    “我不能再向前了,女士,先生。”


    伊妮德表示理解,給了錢,半攙著羅蘭下車。


    ——實際上算抱了。


    “…女士。”


    “不用謝,”伊妮德從嗓子裏發出一聲愉悅地哼鳴,順手給他整理了領口:“我比一般人高,比一般人有力氣。”


    「還比一般人喜歡你。」


    -真可怕。


    -我現在竟然有點習慣你了。


    羅蘭不自在地扯扯嘴角。


    教堂就在眼前。


    不尋常材質的拉丁十字與繁複華麗的巴洛克風格融為一體,綺麗夢幻中,它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這座城市——或也代表著建造之人的理念:


    神靈俯瞰著祂的羊群。


    壓迫感十足。


    “我聽說,它起碼有兩百英尺高。”


    “確切的說,是三百六十五英尺。”伊妮德回答。


    行走於人流之中,她那身黑衣仿佛分水利劍,將周圍人劈開了一條足以並肩通過的道路。


    那是敬畏的眼神。


    羅蘭悄悄仰起頭。


    他看見圓頂了。


    弧形向下的石頂仿佛巨鯨浮出水麵,在最上方,聖十字的十字標幾乎聳立入雲。


    它仿佛位於高天之上。


    真壯觀…


    “可惜你看不見,羅蘭。”


    發現羅蘭慨歎,伊妮德以為他因盲目而失落,嘴上不由介紹起來。


    關於這座幾乎成為地標的建築,可大有來頭。


    “…他用了四十年晉升,離開後,給我們留下了這座奇跡。”


    “他?”羅蘭側過臉,朝向伊妮德,“誰?”


    “這座教堂的建造者,已經不在醒時世界了。”伊妮德和擦肩而過的教士點頭致意,領著羅蘭拾階而上,“漫長的四十年…”


    “這座大地上的奇跡,就是他用來晉升的儀式物。”


    “不朽的長階。”


    儀式…


    羅蘭暗暗咂舌。


    建造一座如此壯麗的教堂,當自己腳下的階梯。


    難以想象的壯舉。


    穿過大門。


    他們進來了。


    羅蘭眼中的‘景色’驟然變幻。


    不像外麵的滄桑,室內的裝潢幾乎不能再用簡單的‘華麗’來形容:


    人力難以企及的穹頂描繪著精美的壁畫,獨特設計了門廊與鍾樓,那些在漫長時光內或磨或塗而成的藝術仿佛將過去的時光永遠定格。


    踏入這裏,時時刻刻都有禱告聲回蕩在耳畔。


    神聖而華貴的崇高聖所。


    “那是伊甸聖歌。”


    聖十字教義中所述的「伊甸」。


    萬物之父的長眠之地,是祂的神國,是一切的起源,離祂最近的地方。


    惡者下地獄,良善之人升至天堂。


    而唯有那些偉大的,最虔誠的,才有資格穿過小徑,前往萬物之父長眠的聖所。


    起源之地:伊甸。


    伊妮德並沒有帶羅蘭走大門,走那些信徒禱告的地方。


    反而登門後轉了個彎,拐向一條小路。


    她瞥見羅蘭使勁側著頭,用耳朵聽腳步的聲音,不禁好笑:


    “你不必記路。不出意外,很長一段時間,你都不用再來這裏。”


    他們來到一個空曠的大廳,然後…


    向下?


    至少羅蘭感覺他們在下行。


    約莫繞了條環形的窄路,在建築的西側:一些白色的石柱群被眼中蒼白的烈焰映出了起伏。


    豁然開闊起來。


    有修士緩步慢行,或捧著書、或手持聖十字,嘴中默念著什麽。


    一些更年長的,領著七八歲…或更小的幼童,邊走邊講。


    羅蘭剛一踏入這裏,就感覺有點不對勁。


    ——好像有什麽水分憑空產生,衝刷著自己的皮膚。


    有點癢。


    有點刺痛。


    伊妮德徑直穿行向內,很快,一位眉發皆灰的老人迎了上來。


    他沒有伊妮德高,很胖,短發,鼻頭很圓很亮,像個煙鬥屁股。


    他穿著白襟衣披著深綠色長袍,一條銀色的長鏈墜在胸口。


    那枚聖十字比其他人都要大得多。


    “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克拉托弗主教。”伊妮德手指點了點額頭肩膀和心口,欠身行了聖教禮,一絲不苟:“我帶這個孩子來登記。”


    “叫我叔叔,或者老加裏,伊妮德。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別學審判庭的壞毛病。”


    加裏·克拉托弗的笑容一點距離感都沒有,溫和的就像一個毫無地位與力量的普通老人。


    他細致打量了羅蘭一番,又問伊妮德。


    “預備執行官?”


    “是。”


    “跟我來吧,孩子。”


    伊妮德輕輕推了下羅蘭,在他耳畔低語:“結束了就快出來。”


    沒等羅蘭反應過來,他就被老主教那雙大手攬過去了。


    “來吧,孩子。你一步登天了,知道嗎?”


    羅蘭感到對方那雙大手在自己的後背摩挲,熾熱灼人。


    他的臂彎很有力,羅蘭幾乎要‘依偎’他懷裏。


    加裏·克拉托弗沒把他帶很遠:就在這座‘白廳’裏,某扇巨大木門後的小房間。


    裏麵點了不少蠟燭,每一根都有他手腕粗。


    所以,這裏不會出現影子。


    房間中心有一個巨大的紅木祭台,上麵擺著本翻開的,至少六七英尺長,同等英寸厚的金麵經書。


    它像個能翻頁的金盒子。


    老主教放開羅蘭,上前後,從書旁拔出置入桌體的銀色小刀,另一隻手握起羅蘭的胳膊。


    “有些疼,但不會太疼。”


    他說。


    然後,輕輕用刀刃在羅蘭指尖上壓了一下,割開一個小口,又用類似墨水罐一樣的玻璃瓶接他滴落的鮮血。


    “你的皮膚真好,孩子…”


    隻有燭火劈啪的肅靜氣氛,主教突然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接著,那雙變得滾燙的手,就撫上了羅蘭的手腕。


    手掌。


    小臂。


    像挑選布匹綢緞一樣。


    粗糙刺人。


    他在…


    撫摸他?


    “…大人?”


    羅蘭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你是個漂亮的孩子…”


    熾熱的火燭中,年邁主教慈祥的笑容,在羅蘭眼中變得陰森滲人。


    他看著羅蘭,眼神切切含情。


    “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孩子了…”他嗬出熱氣,嘴裏有股酒臭味。


    “女士教導過我,大人。我想我在很久以前就做好準備了。”


    羅蘭邊說邊把自己的胳膊強硬的從他手掌裏扯出來——他不用看也知道,對方臉上的表情。


    「他看起來很遺憾。」


    老主教咂巴著嘴,眼珠子意猶未盡地在羅蘭臉蛋和脖子上轉了好多圈,直到羅蘭又開始不停念‘伊妮德’,他才滿臉失望地抄起筆,沾著血寫下幾行字。


    “羅蘭·柯林斯…第四十五期審判庭執行官備選…”


    “推薦人:伊妮德·茱提婭。”


    血色的字體冒出了青煙,仿佛肉塊擲於烈火中般,發出滋滋聲。


    羅蘭感覺自己和那本經書有了連接。


    ‘輝光流入大腦,顱骨難以承受。’


    ‘丟棄憐憫惡念,得以奉行真理。’


    洪亮的聲音在大腦裏轟鳴作響——


    像是引導,也許引誘。


    ‘治愈災禍,唯有束縛。’


    ‘褪去凡軀,真理無形。’


    它說。


    直到羅蘭眼中冬色的烈焰開始熊熊燃燒,如落於血肉之上的魔火蔓延,遍布視線。


    直到聲音被燃燒殆盡。


    僅剩他身旁主教粗重地呼吸,和燭花劈啵。


    仿佛一場幻覺,了無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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