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之後,始皇陛下派頓若宣李斯入章台宮。


    文武百官皆是以為陛下對於科舉春闈重視,紛紛心中羨慕。


    可隻有柳白,看著李斯的身影久久不願挪動腳步。


    “柳相。”


    而就在此時,一道聲音響起。


    柳白轉眸看去,正是古峻,麵容忐忑。


    他倒也沒有對著這個老家夥露出什麽倨傲的態度,隻是微微點了一下頭:“典客可有要事?”


    就這樣一句溫和的話,反倒是讓古峻略微一愣,緊接著苦笑道:“柳相,老夫....當真是想要實心為大秦做事。”


    十分明顯的托辭,但柳白也不計較,隻是搖了搖頭:“此事本相自然知曉。”


    “無外乎是誰合適,誰不合適罷了。”


    他知道古峻說的是科舉主考官的事情,他回答的也是主考官的事情。


    但讓古峻知曉的,卻是如今的大秦誰適合做事,誰不適合做事的意思。


    有些殘酷,甚至是有點兒擯棄老臣的意思。


    但政治場上,向來都是殘酷的。


    古峻麵色一滯,想要再說些什麽,卻發現柳白的目光看向一個地方。


    正是大秦官員在退朝之後,緩步得朝著宮門外走去。


    其中有年邁不便走道的老臣,也有朝氣蓬勃的年輕官員,更有上一次文考取士,已經進入大秦朝堂的三四人。


    這一下子,古峻就懂了,也不便再多說,便是行了一禮,朝著宮門外走去。


    從來,都不是大秦不需要他們了,而是現在的他們...當真是幫不上大秦什麽忙了。


    以前他們的功績,大秦給予他們榮華富貴,讓他們的子孫蒙蔭。


    但那也隻是以前了,他們能做的,當真是很少很少。


    柳白沒有阻止古峻,也沒有出言譏諷。


    他和古峻,真的算不上什麽私人恩怨,無非就是古峻嫉妒與他。


    年老之人,總是羨慕年輕人的朝氣蓬勃。


    “小子,你做的很好。”


    而就在此時,王翦站在了柳白的旁邊。


    柳白知道,這位老將軍說的是李斯的事情。


    這兩位在朝堂之上鬥了一輩子,但內心深處,還是有著一種友誼的。這一點,從王翦現在來找柳白說話,就能看出。


    畢竟...王翦剛剛才同意將孫女嫁給嬴徹。


    “老將軍。小子這麽做,也不知道是對是錯。”


    柳白苦笑了一聲,看著官員們三三倆倆離去,已然所剩無幾,他反倒是升起一股惆悵。


    這一股子惆悵,不是對於前途的惆悵,而是對於李斯的惆悵。


    他不知道,自己幫李斯做了這樣一個決定,到底是對還是錯。


    雖然李斯跟他說過,要退出朝堂了,但..身為晚輩,應當是遵從李斯的意願,讓其自己選擇合適的時機。


    而現在....反倒是像他將李斯逼走。


    王翦搖了搖頭,亦是看向宮門:“老狐狸有這麽體麵的離開方式,是好事兒。”


    “你做的自然是對的,老狐狸也不會有半分埋怨。”


    ....


    章台宮之內,李斯緩步走入,到達大殿最中央,朗聲開口:“老臣拜見陛下!”


    這個地方,他來了很多次,但今日這樣的心境,反倒是第一次。


    這是一種輕鬆。


    一種終於將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都做完的輕鬆。


    “免禮罷。”


    威嚴的聲音之中,多了幾分緩和。


    李斯緩緩抬眸,君臣四目相對。


    李斯能看的出來,即便是始皇陛下,也老了些許。


    “不知陛下喚老臣來章台宮,有何要事?”


    李斯開口。


    始皇陛下看著自己的這位老臣,隻是略微拂了一下衣袖,而後親手將案桌之上的奏疏放在地上。


    “李斯,寡人還記得,初見於你,你還是呂相門下的舍人,一封《諫逐客書》,讓寡人知曉天下人才之重。”


    “後擢你入朝堂,委政事,爾來幾近三十年矣。”


    “時至今日,便是呂相已然定罪,寡人都對呂相心存感激。”


    “正是呂相,為寡人留下了有你這般的賢臣良將,大秦方有今日。”


    始皇陛下緩緩開口,雙眸看向李斯,竟是有些回憶過往。


    身為君主,是不願意提及過往的,因為人在回首過往的時候,總是有許多後悔。


    可今日,


    始皇陛下就這樣在李斯麵前提到了丞相呂不韋。


    這個實際上大功於秦,卻獲罪的丞相,與始皇陛下之間,更是有著莫大的聯係。


    可那是上一輩的荒唐,始皇陛下評定的,是呂不韋真實的功績。


    “陛下。”


    李斯隻是喚了一聲,卻沒有多說任何話。


    呂不韋這個名字,大秦從來沒有禁止討論過,但大多數人都是自覺回避這個名字。


    看著李斯的模樣,饒是始皇陛下,也是微微搖頭:“連陪著寡人打天下的臣子,此刻都不願意提往事了。”


    說罷,雙目直視李斯。


    仿佛要將這位老臣看進心中去。


    “李斯,寡人記得,昔年你上《諫逐客書》後,擢升入朝,來到這章台宮後,便是邀寡人手談,好一副借由棋盤談天下大勢的意頭。”


    “今日天下已定,大秦昌隆,武運拓疆。”


    “你可願...再與寡人弈棋?”


    一場間隔了三十年的棋,始皇陛下親自邀約。


    “昔年臣鋒銳,不通世事,險勝陛下。”


    “這些年來,臣雖然收斂了,可棋風老辣,再勝陛下,怕是不妥啊。”


    李斯緩緩開口。


    表麵上看是拒絕,可嘴角卻是微微揚起。


    始皇陛下也不在乎這個老臣的這點兒小心思,便是喚了一聲:“布棋。”


    頓若端著棋盤棋盅走入章台宮之中,將棋盤在始皇陛下麵前的案桌放好。


    “莫站,上前。”


    始皇陛下擺了擺手,示意這是弈棋,君臣之禮暫且放下。


    這一下,李斯麵帶微笑,上前在始皇陛下對麵坐下。


    “陛下,老臣都要走了,讓老臣一個先手如何?”


    “陛下與人弈棋,次次都是執黑,老臣眼饞,臨了,想要留一顆黑子,就算是進了棺材,地下也有個念想。”


    李斯笑著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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