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宮內,始皇陛下看了一眼馮劫的‘親筆辭官奏疏’,隨手就合上了。


    這柳白連字跡都不稍微掩飾一下,甚至也不知道拿陶土刻一個馮劫的印章,也是太過於敷衍了。


    不過...


    這也代表著世家之事柳白已經決定就此停止了。


    這偌大的殺伐之威,最後一刀落下,還是帶了些許人情味兒。


    “扶蘇和徹兒,退朝以後動向如何?”


    始皇陛下看向章邯,淡淡開口問道。


    “啟稟陛下,扶蘇公子先是命人將宮府之中的兵書翻出,而後去守藏室翻閱了這些年來大秦對於匈奴的戰策。”


    “至於公子徹,則是呆在宮府之中,什麽也沒做。”


    章邯開口,將黑龍衛查探到的都稟報出來。


    不過他心頭也有疑問。


    此番始皇陛下在朝堂之上,百官麵前設置的考驗,公子徹為何好像全然不在乎一般。


    始皇陛下聽到這稟報,也是略微點頭,沒有流露出半分帝王態度。


    “黑龍衛近來在馮府之外設暗哨,馮家父子隻要不出鹹陽,動向不加管製。”


    “頓若,從內庫之中撥調錢財,馮家父子享退官薪俸,不作克扣。”


    頓若聞言,也是連忙應下:“諾!”


    始皇陛下將奏疏放下,竟是微微出了一口長氣。


    世家勳貴,於國有功。


    柳白將事情做得這麽難看,已是難得!


    ....


    “老爺子,馮家已經徹底垮了。”


    鹹陽宮一角,頓若有些恭敬得開口。


    而他的麵前,赫然便是無言。


    “嗯。”


    無言淡淡回應,仿佛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卑賤者的勢力,不止是柳白猜想得這麽簡單,甚至可以說...


    皇宮範圍之內,都是卑賤者的勢力。


    公子虔在守藏室呆了上百年,其一手調教的宦官帶宦官,自然而然成了盤根交錯的利益體。


    況且....小宦官入宮之時,大多要‘拜義父’,畢竟是無根之人,一來是作個可笑的寄托,二來也是宮中的一個符號。


    他頓若的義父已經死了,但義父的義父的義父...正是這個不起眼的老宦官,無言。


    “你已經是陛下身前近侍了,日後就不用與我說話了。”


    無言看了一眼頓若,啞著嗓子開口說道。


    雖然被稱作老祖宗,但是在這些問題麵前,他還是清楚的。


    “是。”


    頓若也沒有多說什麽,這也是他的本意。


    說完,頓若便是離開。


    無言看著頓若離去的身影,也是走向了守藏室的方向。


    ....


    “善。”


    對於馮家徹底垮掉的消息,嬴虔隻是說了簡簡單單的一個字。


    曾經,他是老秦人貴族的領袖。


    他也曾經以王室的身份壓倒過勳貴。


    極度糾結的身份,在聽到世家勳貴徹底被壓下的消息時,這個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嬴氏老人,隻是輕描淡寫得說了這麽一個字。


    “老祖宗,柳白此舉,可會影響大秦?”


    嬴末裳皺起黛眉,略有疑惑得開口問道。


    她在嬴虔身前學習已經有一段時日,對於朝堂之事看得自然比以前清楚。


    如今卑賤者這個群體,也算是大半交給了她。


    雖然並未真正做些什麽,但是若是此刻始皇陛下薨逝,嬴末裳完全有能力在宮闈之處就完成對於儲君之位的抉擇。


    當然,這個‘有能力’是極為下策的做法,也是絕對不可能選擇的做法:在消息未傳出前,將所有的兄弟殺掉。


    “裳兒,世間萬物,皆有影響。”


    “即便是你現在出門,隨便扇了一個小宦官一巴掌,日後可能也會顛覆大秦。”


    “我等乃凡人,如何知曉天命?”


    “能做的,不過是將眼前,以及雙眼能看到的未來,盡力去做罷了。”


    嬴虔對於別人很是吝嗇說話,但是對於自己這個玄孫女卻是如同一個話癆一般,仿佛恨不得將自己百來年活下來的人生經驗一股腦灌給嬴末裳。


    “柳白這麽做,影響肯定是有的,但是目前來看,絕對是裨益我大秦。”


    “少了世家的掣肘,鄉野賢才得以進位,以政兒的才幹,之前的文考選士極有可能就是這一君,一臣,心照不宣的嚐試。”


    “大秦官場,除堵塞而進清流,裳兒,你說,善否?”


    嬴虔生硬得露出一個笑容,用那如同撕裂布帛一般的沙啞嗓子‘溫和’問道。


    他是想跟玄孫女兒說話溫柔點,但是...小百年沒笑的臉和不知道多少年沒說過話的嘴,條件不允許啊!


    “老祖宗,末裳明白了!”


    嬴末裳嫣然一笑,也是明白了自家老祖宗的意思。


    嬴虔說的是官場好處,卻全然沒提明明知道的,也是嬴末裳想問的,世家是否會反撲的問題。


    這就代表....


    這種事兒,在大秦,根本算不上問題。


    “裳兒,過些時日,老夫要去尋一個小娃娃,就不回來了。”


    “卑賤者就交給你了。”


    嬴虔伸出如同枯樹皮一般的手,輕輕拍了拍嬴末裳的腦袋。


    而後,


    這位可能是當今最為年長的老人,古井無波的眼神之中浮現一絲慌亂。


    因為...


    他將自己玄孫女的頭發好像有些弄亂了。


    “老祖宗要去找什麽人?”


    嬴末裳微微一怔。


    以自家老祖宗的身份,天下何人需要老祖宗親自去找?


    “一個咱們老贏家對不起的人,他有個兒子,不計較這些,幫咱們大秦做了很多事。”


    “後來啊...又生了個兒子,給咱們大秦做了更多的事兒。”


    “老夫這身子骨已是風前燭,雨中燈,不替老嬴家還上一些,合不上眼呐。”


    嬴虔感慨一聲。


    他經曆了太多的風雨,大秦的帝國建成,也死了太多的人。


    但唯獨是那個晚生後輩的死,他嬴虔最為惋惜!


    混賬嬴稷,不就是他國臨境嗎?當年六國會盟攻秦,老秦人這麽苦都沒喊過一聲怕。


    “老祖宗說的...是何人?”


    嬴末裳更加暈了。


    為大秦做了許多事,分明是大秦的功臣。


    而三代為大秦做事,更是忠烈之家,她為何想不到是誰?


    嬴虔笑而不語,隻是取了一把很是陳舊的劍放置在膝上。


    誡劍....


    .....


    注釋:


    誡劍:秦昭襄王的秦王劍,嬴稷豋位後所鑄,銘曰誡,書以大篆(用大篆的字體在劍上銘刻一個‘誡’字。)


    長平之戰後,各國懾於武安君,相約結盟。


    範睢進言,後鄭安平接替掌軍,大敗。


    天下各國欲攻秦,賜秦王劍於武安君,自刎於杜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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