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沒有在小丘頂埋葬馬納多,而是在半山腰處找個空位挖了個洞,埋入了裹著白布的屍骨,接著在上麵擺了一塊抱得動的石頭。在石頭上刻上名字後,再雕飾上代表義勇兵的新月紋飾,塗上紅色顏料。即便隻是見習者,但義勇兵就是義勇兵,馬納多的墓碑上一樣刻上了紅色的新月。仔細一看,四處散落的墓碑上都能見到新月符號,有的鮮紅眩目,有的色澤斑剝。大量的義勇兵正沉眠在這座小丘上。聳立在小丘頂端的高塔,此時看來莫名地可恨。哈爾希洛等人就是從那個高塔踏入這個世界的。那是何時的事了?明明距離那時候還不到一個月,但卻覺得好像已經過了好久好久。大家真的是從那座塔走出來的嗎?望上去,塔的表麵並沒有像是出入口的東西。大家到底是從哪裏出來的?不知道。隨便啦。一切都無所謂了。


    火葬場費用為五十卡帕,墓地費也是五十卡帕,埋葬費用共計一錫巴。一個人的死,隻價值少少的一錫巴。錢是付了,但哈爾希洛一直不知道這樣究竟是好還是不好?馬納多擁有七枚銀幣以及二十一枚銅幣。他身上的服裝連同屍體一起焚燒掉了,不過留下了短棍、後背袋等遺物。這些東西該怎麽辦?是不是必須想辦法處理掉?實在沒心情思考這個問題。


    馬納多死了。他真的死了。離事發當時還不到一天。昨天大家把馬納多帶到火葬場後,火葬場的管理人表示今天已經打烊了,叫大家明天一大早再過來。沒有辦法,一行人隻好又返回神殿,而法然師好心地願意幫大家把亡骸保管到隔天早上。最後眾人就圍著躺臥在神殿角落的馬納多,一起熬了一整夜。是的。大家都沒睡,頂多隻有打個盹兒而已,都沒好好地睡上一覺。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才覺得昏昏沉沉的吧?即便此刻大家一起坐在馬納多的墓碑前,也覺得毫無真實感。


    席赫露哭得好憔悴,感覺就連坐著都很難熬的樣子;她用雙手抵著地麵,努力地支撐著自己的身體。


    夢兒隻是仰望著晴朗得幾近於殘酷的天空,是在看天上有沒有鳥兒嗎?


    莫古索蜷縮著巨大的身子,精神恍惚。


    藍德,你說些話嘛。你為什麽那麽沉默呢?你不說話,那要叫誰來說話呢?快說話呀,說什麽都好嘛……。


    哈爾希洛拔扯著草皮,「好……詭異喔。一切真的太詭異了。大家也……這麽覺得吧?」


    藍德看向哈爾希洛,不過一聲不吭,表情氣餒極了。


    「馬納多曾經說過……」哈爾希洛丟掉手上的草,「他說過這一切『簡直就像遊戲一樣』。我當時也有同感,但是,這到底是什麽遊戲呢?我真的想不通啊。不過,一切根本就不是遊戲吧……根本就不是。這實在太詭異了。少開玩笑了。……不要再開玩笑了。」


    哈爾希洛到底想說什麽?他究竟想說些什麽?現在到底幾點了?時間已經超過正中午了,說不定快要接近黃昏了。在歐魯達那,每兩個小時就會敲鍾報時一次,早上六點會敲一下鍾,八點敲兩下,十點三下……。最後一次聽見的鍾聲敲了幾下呢?完全不記得了。


    藍德慢慢地站了起來,「大爺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呀?」夢兒問道,而藍德隻是好像有點自暴自棄地「哈」地短促笑了一聲,說道:「去哪都好啊。反正……一直待在這裏也沒用吧?事情都到這個地步了,也挽回不了什麽了啊。」


    就算夢兒斥責道:「大笨蛋!」藍德也沒有回嘴。不像他的作風。


    藍德走掉了。哈爾希洛追了上去,而莫古索也跟來了。哈爾希洛一度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兩位女性。夢兒正摟著席赫露的肩膀。夢兒看著哈爾希洛,不知道是在點頭還是在搖頭。距離太遠了,實在看不清楚,但哈爾希洛心想,夢兒的意思應該是要告訴他:她們要再待在原地一會兒吧?席赫露……還好嗎?她應該很震驚吧?席赫露一定很喜歡很喜歡馬納多吧?她應該比我還震驚吧。


    藍德好像打算返回歐魯達那。哈爾希洛原本想要確定他的目的地,不過打消了念頭。反正都無所謂了吧?


    抵達位於北區的花園大道前,鍾響了七次。已經下午六點了,因此往來的行人不少。藍德走進了一間大型酒館,門口的看板上寫著「雪莉酒館」。哈爾希洛聽過這個名字,也知道這間店常聚集了不少義勇兵,但他從來沒有踏進過這間酒館。馬納多以前偶爾會來這間酒館,對吧?自己每次都把所有的事情丟給他,一切、全部都隻會靠著馬納多。我什麽都沒做,隻知道跟在馬納多的背後,照著馬納多所說的做而已。


    天花板上吊掛著好幾盞燈,把寬敞的店麵照得一片朦朧微亮。雪莉酒館真的是一間不小的店鋪,不單單隻有一樓而已,還有二樓座位,且有半間店的空間是挑高構造。此刻店裏人還不多,坐滿的位子不到一半,但光這樣客人的數量也已經破百了。四處不斷傳來說話聲、嘻笑聲,有時候還會混入怒罵聲;女服務生充滿魄力的聲音也交雜其中。藍德找了一樓某個角落某張空著的桌子,坐了下來。哈爾希洛、莫古索也坐到了同一張桌子邊。女服務生靠了過來,藍德馬上豎起三根指頭,自作主張地吩咐道:「啤酒三杯!」


    「……可是我不想喝酒。」


    「哦,所以你打算要喝牛奶就對了?」藍德雙手交叉在胸前,輕輕踹了一下地麵,「少蠢了。這裏是酒館耶,在酒館當然要喝酒啊!喝酒!」


    「可、可是……」莫古索把頭縮到肩膀處,蜷縮著背部,「這種時候喝酒,實在太……」


    「白癡!就是在這種時候才要喝酒啊!」藍德吸吸鼻子,抹了抹雙眼,「……馬納多這個混蛋,不是早就自己來這邊喝過好幾次了嗎!可是那家夥已經那個了啊!所以本大爺要代替……也不是想要代替他喝,雖然也不是這樣……」


    「嗯……」哈爾希洛把手肘撐在桌麵上,低下了頭,「……嗯。你說的對……」


    啤酒上桌,我們把錢付給女服務生後,三個人一起幹杯。或許是渴了吧,啤酒苦雖苦,但意外地挺美味的。馬納多以前喝的也是這種啤酒嗎?他喜歡這種酒嗎?


    恐怕是酒精作祟吧,感覺臉龐熱了起來,頭腦也跟著變得有點茫茫的。藍德和莫古索的臉一樣也好紅。藍德像是用摔的一樣把陶製的啤酒杯放在桌上,「……爛透了!我說,這真是爛透了!真的,真的真的有夠爛!本大爺受夠了,實在幹不下去了!這不是開玩笑的。本大爺本來就不想做這種事情了。現在遇到這種狀況,哪還幹得下去啊?你們也一樣,對不對?什麽戰士、盜賊、暗黑騎士……什麽、什麽鬼神官嘛!不幹了,本大爺不幹了啦!都不幹了啦!從今天開始再也不幹啦!」


    「就算不幹了……」哈爾希洛緊緊地咬著臼齒,「……就算不幹了,又能怎樣?」


    「不怎樣啊!有關係嗎?我們難道就一定非做些什麽事不可嗎?誰規定的?就算真的有人這樣規定好了,本大爺也不想遵守了啦!」


    「這根本不是遵守不遵守的問題吧。是因為非做不可,所以大家才會勉強努力到現在的啊!」


    「關本大爺屁事啊!」


    「不管怎麽想,你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吧!」


    「有麽好想的!跟白癡一樣!」


    「那、那個……」莫古索插話道:「你、你們兩個,別吵架嘛,好不好?」


    「吵死了啦!」藍德粗魯地推開莫古索,「就算真的要幹下去好了,到底該怎麽做!?你說啊,我們今後到底該怎麽辦啊!?那家夥現在已經不在了耶!?」


    「我知道啊!不用你講,我也清楚得很!」


    「是嗎?那你回答本大爺啊!那時候你一直受傷還不是都靠那家夥救了你?你說啊,現在沒有那家夥了,之後我們要怎麽


    做!?說啊!?能怎麽辦!?」


    「就——」


    「真的要講的話,要是你這混蛋沒有一直受傷,沒害那家夥用太多魔法的話,根本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藍德,你這混蛋,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啊!」


    「不對嗎!?本大爺說錯了嗎!?」


    「你……是沒說錯……」


    「還不都是因為你成不了戰力!老是被敵人砍傷,在那邊扯人後腿!全都怪你……!」


    「閉嘴!」一聲怒吼,讓店內一瞬間靜了下來。是誰發出的怒吼?看樣子好像是莫古索的樣子。哈爾希洛不禁訝異得目瞪口呆。難以置信。莫古索挑著眉,憤怒地說:「這種時候還吵什麽架!現在更不應該起內哄吧!給我冷靜一點!」


    哈爾希洛重新坐回椅子上,「……對不起。」


    「不是啦,是說……」藍德縮著脖子,「你……是不是也該冷靜一下啊?你火氣也太大了吧……」


    莫古索惡狠狠地瞪了藍德一眼,藍德更是縮成了一團,「……對、對不起。我、我以後會注意的。真的,我說真的啦……這家夥生起氣來實在有夠恐怖的……」


    「——不過,」莫古索喝了一口啤酒,無力地垂下肩膀,「……未來到底該怎麽辦,說真的有辦法嗎……」


    哈爾希洛抓抓後頸,「……對啊。我也不知道。現在實在不太想思考這個問題,或許也可能是根本就無法思考吧……」


    「本大爺可是醜話說在前啊!」藍德用啤酒杯的杯底「咚咚」地敲著桌麵,「大爺我可是完全放棄希望啦!想了想以後,沒那家夥的話哪還幹得下去啊?隻要數數看我們受那家夥照顧了多少次,答案就很清楚了吧!」


    「所以?」哈爾希洛斜眼看了藍德,「你的意思是說打算什麽都不做?這樣根本行不通吧!錢要從哪裏來?就算隻是吃飯睡覺,也要花錢啊!你難道要去找其他工作來做?」


    藍德撐著自己的臉頰,嘴巴彎成了「ㄟ」字型,「……唉,這也不失為一種辦法啊。」


    「我是無所謂,但你不是暗黑騎士嗎?就算你想改行,也沒辦法離開公會吧?」


    「啊……」


    「你居然忘了?」


    「本、本大爺哪有忘!對、對喔。本、本大爺可是暗、暗黑騎士耶?隻能一輩子都當暗黑騎士了耶?可惡……為啥本大爺要當什麽暗黑騎士啊……」


    莫古索深深地歎了口氣,「其他的工作……」


    「哦!」耳邊忽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往聲音的來源一看,有個麵熟的男人一邊揮著手,一邊朝這裏走了過來。他說道:「哦哦!哦哦!哦哦!是你們呀!雖然俺不記得你們的名字了,不過好久不見呀!嘿,你們好嗎!有沒有青春熱血過日子呀!」


    「基卡瓦?」哈爾希洛瞪大了眼睛。這張輕浮的臉……沒錯,是輕浮男基卡瓦!不過他看起來有點不一樣。裝備不一樣。他身上穿著板金補強過的鎧甲,腰間掛著一把劍,劍柄上還有裝飾。從這身裝扮來看,他應該是成為戰士了吧。


    「唷~~唷!」基卡瓦滿臉笑容地想要和我們擊掌,於是哈爾希洛便不假思索地回應了他的動作。基卡瓦毫不猶豫地坐到莫古索與哈爾希洛之間的座位上,對女服務生說:「啤酒、啤酒!啤酒~~!我要啤酒!」點了杯啤酒後,又說:「然後?然後咧然後咧然後咧?怎麽樣呀?過得如何?你們過得還好嗎?景不景氣呀?聽說那個,你們好像最近都會去達姆羅舊市街?俺有聽說唷,有聽說唷!之前呀,俺在這裏遇到了馬納多呀!那時候就聽說啦!然後?然後咧?怎麽樣呀?」


    就算那麽久沒見麵,他一樣很吵,吵死人了。哈爾希洛在他的氣勢之下,忍不住老實地回答道:「……應該就……也不怎麽樣吧。……老實說,馬納多他……稍微……不是,不是稍微,該怎麽說呢……」


    「咦!?」基卡瓦驚訝地往後仰了一下,「咦咦咦!?咦!?啥啥啥啥啥!?該、該、該、該不會!?該不會……!?他、他結婚……!?」


    哈爾希洛一邊吐槽道:「怎麽可能啊……」一邊相當用力地敲了一下基卡瓦的後腦杓。基卡瓦「咕耶嗚」地叫了一聲,眼球像是要飛了出來,不過哈爾希洛一點也不後悔。


    「……哪是啊!」藍德浮現出苦澀的表情,「那家夥死了。昨天……死了。昨天才剛發生而已……」


    「哇哦~~……」基卡瓦一邊搓著後腦杓,一邊不停地前後點著下巴,「那還真是抱歉耶!抱歉,真的很抱歉唷?就,俺沒有惡意啦!你們懂吧?俺沒想到他居然死啦?馬納多仔感覺還滿能幹的呀?和蓮崎不同類型的能幹就是了啦。不是啦……這樣啊。馬納多仔……嗯~~。人類啊,真是難掌握呀。淨是發生這種事啊……咦,來得這麽不巧!?俺的啤酒居然來啦!啤酒、啤酒!好,幹杯……你們應該也不想幹杯吧?現在實在不太適合呀。那俺就自己喝嘍!呼哈~~」


    哈爾希洛左右地彎著頭,忽然覺得疲憊極了,「……基卡瓦,你還真有活力啊。你加入了哪支隊伍?」


    「嗯、嗯!在那之後啊,俺就馬上加入了一個叫德奇牧涅的人的隊伍。他為人挺不錯的呀,不過有點傻傻的!他現在也在店裏唷?要不要俺介紹一下?幫你們介紹介紹呀?」


    「……現在……還是不用好了。」


    「這樣啊?也是啦。俺記得馬納多仔是神官對吧?是隊伍的關鍵人物耶!聽說神官的死亡率比想像得還高耶。畢竟他們很容易成為敵人的目標嘛!」


    莫古索緩緩地把視線移向基卡瓦,「……是、是嗎?」


    「當然啦!」基卡瓦大口大口地喝啤酒,「——呼哈——!剛剛說到哪啦?對啦,神官。敵人當然也知道神官就是治療者呀,當然希望可以把神官殺掉嘍。像是俺這種當戰士的,基本上,就應該要想盡辦法用身體擋著,保護神官呀!」


    莫古索抱著自己的頭,「……我沒有保護好馬納多。每次還讓他一直救我……」


    「不是啦不是啦不是啦,」基卡瓦親昵似地摟著莫古索的肩膀,「不要那麽失落嘛?每個人都會失敗的嘛?大家都得從mistake和error中discover一條光明的way嘛!別擔心別擔心,你行的,你辦得到啦!」


    「……可是,」莫古索搖搖頭,「馬納多再也不會回來了。」


    「哎唷,」基卡瓦投降似地舉起雙手,「是沒錯啦。不過不過,俺是覺得啦,你們也隻能多思考未來啦,不是嗎?也許是因為他不是俺的夥伴,所以俺才能這樣大辣辣地說啦?反過來說好了,正因為俺不曾失去過夥伴,所以才敢這樣講呀?咦?兩個好像意思一樣耶?總之啦,你們要積極樂觀點嘛!樂觀一點呀!」


    哈爾希洛看向擺滿陶製啤酒杯的桌子。意思是不能繼續這樣垂頭喪氣嗎?雖然沒必要聽基卡瓦的話,不過換作是馬納多的話,他會怎麽想呢?他會怎麽說呢?就算他不會當著大家的麵這樣鼓勵大家,但肯定也會努力地營造氣氛,讓大家能夠自然而然地再次振作起來吧。


    「就算振作起來……」藍德發著牢騷,「也不知道未來還有什麽呀!本大爺的隊伍可是沒有神官了耶!」


    基卡瓦一臉「那會怎樣嗎」的表情,說道:「找個新的神官不就好了嗎?啊,等等,俺知道你們想說什麽!就那個嘛,你們是不是想說:『哪會有神官願意加入見習義勇兵的隊伍?』順便跟你們說,俺現在已經不是見習者嘍?俺已經是正式的義勇兵啦!俺買了團章,你們要看嗎?想看嗎?俺拿給你們看?」.


    「我們並沒特別想看團章……」哈爾希洛歎了口氣,「不過,你說得沒錯,根本不會有神官願意加入我們的隊伍


    吧。」


    「俺不覺得沒有呀?」


    「咦……?」


    「別看俺這樣,俺人麵可是挺廣的呀!俺認識很~~多義勇兵呀!然後,俺認識一個願意加入你們隊伍的神官喔!」


    藍德往前探出身子,「誰、是誰?」


    「在、這、之、前~~」基卡瓦依序看了看哈爾希洛一行人的臉,「你們到底叫啥名字呀?俺努力想了一會兒,但還是想不起來耶。抱歉呀,可不可以告訴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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