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回到歐魯達那,先將戰利品全都賣了平分這筆錢,之後吃完飯便回到了可愛的義勇兵宿舍。在盥洗後,我就直接回到房間,心想「再來就是上床睡覺了」——但卻有點睡不著。


    房裏的壁掛油燈已經熄滅,這個房間裏,就隻有那盞油燈和兩張鋪滿乾草的上下鋪。


    差不多該和這裏說再見了,我想住到更好一點的房間。明明現在又不是住不起,但就是沒辦法下定決心搬離這裏。


    哈爾希洛在上鋪躺下了身子,隔壁床的下鋪睡著莫古索,上鋪是藍德的位置。


    四人房中,隻有三個人。


    最初住進這裏時,剛好是四個人。


    哈爾希洛本想輕輕呼喚已經不在的夥伴姓名,但他並未這麽做。


    就在他走下床時,「……哈爾希洛?」莫古索出聲搭話。「怎麽了嗎?」


    這時的藍德正輕輕打著鼾,看來他已經睡著了。


    「啊……嗯。」哈爾希洛想不出一個好答案,所以言詞閃爍。「沒啦,沒什麽特別的事。」


    講完之後我好後悔,明明講說要去廁所之類的就能蒙混過去了。


    「……你要去哪裏嗎?」


    「欸?沒要去哪啊,就隻是……想到外頭……吹吹風而已?」


    我勉強把當下腦中浮現的隻字片語擠出口,不知怎麽地感到有些難為情,不過莫古索也沒繼續追問下去。


    「……這樣啊。」


    「嗯,莫古索,你很困吧,聲音聽起來就是很想睡的樣子。趕快睡吧,晚安。」


    「晚安。」


    我走出了房間,猶豫著是不是真的要去外頭吹吹風。雖然這麽做也沒差,但我又不是很想走到外頭去。如果莫古索能和我說話,我根本沒必要離開房間。


    剛剛是不是應該找莫古索商量一下才對?


    可是,我不會找他吧。


    至於我為什麽不會找他,這原因感覺我能解釋又好像會解釋不清。總之,我就是沒辦法跟莫古索講就是了。


    莫古索雖然是個好人,口風應該也很緊,可是症結點並不在這。


    哈爾希洛背靠著牆,蹲在宿舍一樓的走廊上。走廊上點著幾盞老舊的油燈,雖稱不上明亮,但也不至於一片漆黑。


    話說如果對象是莫古索以外的人,我就說得出口嗎?事情倒也不是如此。例如藍德,我絕對不會跟他說,怎麽可能跟他說。如果是跟夢兒講,總覺得會變成一段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最後隻會是一團亂。那席赫露——嗯,仔細想想我從沒跟她好好地聊過天,所以很難想像我跟席赫露一對一說話的情景。


    如果是梅莉,一定會好好傾聽我的話。


    但是這樣好嗎?總覺得不妥,我不想再這麽依賴梅莉了,不想讓她看見我的缺點,我想打腫臉充胖子,我心裏真的是這麽想的,但是不找她說的原因不隻這樣。


    由於梅莉是後來才加入隊伍的人,說她覺得自己虧欠我們或許不對,不過我認為她心中應該有一股幹勁之類的,就是有種「我一定要對隊伍有所貢獻」的想法。如果找她商量,就會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利用她這種想法,所以我卻步了。會不會是我想太多了啊?


    話說,究竟是什麽事讓哈爾希洛這麽煩惱?


    運氣好平安渡過了本是窮途末路的危機,在那之後也算過得順遂。的確,假如當時運氣不好,他們整支隊伍早已全滅。但在那個時間點碰見死亡斑紋,也是因為他們運氣不好,隻是哈爾希洛運氣好殺了死亡斑紋,這麽一來一往運氣根本就是不好也不壞。


    結論是,哈爾希洛或許隻是相當不滿而已。


    他覺得自己為隊伍著想到這種地步,拚命地、絞盡腦汁地煩惱各種情況,但其他夥伴呢?感覺他們還蠻輕鬆愉快的。學學新技能,買買新裝備,自以為這樣就是變強了。不,實際上他們也許真的變得比以前還要強,不過即便如此哈爾希洛一行人還是最低階的義勇兵。雖然他們殺了死亡斑紋,曉連隊(day breakers)的凱姆利還因此請他們喝了一杯,但現在根本不是得意的時候。因為這並不是


    實力,隻是運氣好罷了,得認清這點才行。為什麽他們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了解的就隻有哈爾希洛一人,這樣好嗎?


    得意忘形可是很危險的喔。


    鐵定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大家應該比任何人都還要明白才對。


    明明應該如此。


    「啊……好煩喔。」


    哈爾希洛抓亂了自己的頭發。


    他開始感到厭倦了。


    雜亂無章的思緒根本歸結不出個所以然,他心想「大夥覺得沒差,那我也沒差了」。


    正當他想起身的時候傳來一陣聲響。那聲響正確來說是腳步聲,有誰走了過來。


    聲音從玄關那裏傳來。


    透過油燈光線的亮度,可以看見對方的身影。有兩個人,都是女生,但並不是夢兒和席赫露,應該是新進的義勇兵。


    哈爾希洛知道宿舍裏有一批接在他們之後新進的見習義勇兵,他曾在盥洗時間碰過當中的兩位還三位男性義勇兵,而且還和他們小聊了一下,但他倒是還沒見過新來的女性義勇兵。


    我是不是該回房間比較好?


    不過哈爾希洛沒有移動半步。因為對方是女生的關係?他可能想確認一下她們是不是可愛的女生吧,可能的話還可以進一步認識當個朋友之類的。雖然無法證明哈爾希洛絕對別無居心,但也無法斷言他一定有企圖。


    反正,就隻是覺得他會這麽想而已。


    哈爾希洛繼續蹲在那邊,故意不看向她們倆。不過把臉朝下的話也未免太過刻意,所以他就裝成兩眼無神看著牆壁的樣子。「那個人超像白癡的耶,他在幹嘛啊?」看到他這樣的人,心裏鐵定會這麽想。兩人的步伐也體現出這種感覺,很明顯她們倆正在提防他。


    哈爾希洛暗自在心中說著:「別怕,我是好人,不會對你們怎麽樣的,快過去快過去,別管我。」


    這樣的話,哈爾希洛在兩人靠近之前離開就好了。


    這樣很怪吧。不過人偶爾就是會這樣,覺得自己的形跡可疑。會嗎?會吧,嗯。


    此時兩位女子正從哈爾希洛前方通過。


    ——突然,其中一人停下腳步。


    她好像……


    怪了。


    她是在……看我嗎?


    哈爾希洛抬頭看向那兩個女生,這時他知道自己的感覺並沒有錯。


    剪著鮑伯頭的女孩,正用圓滾滾的大眼凝視著哈爾希洛。


    眼睛像要掉出來似的,真的是一雙明亮大眼。


    她的眼睛下方有一點黑眼圈。


    像在抿嘴般的唇形給人一種麵有難色的感覺,讓我留下難以親近的印象。但另一方麵,卻也意外地讓我印象深刻。


    ——話說,這女的為什麽一直看我這邊啊……?


    「巧可?」另一位個子高高、削著短發的女孩,碰了碰鮑伯頭女孩的肩膀。「怎麽了嗎?」


    「欸——」


    忍不住發出聲音的並不是鮑伯頭女孩,而是哈爾希洛。


    「……巧可?」


    巧可。


    ——她叫做巧可?


    鮑伯頭女孩「欸?」地一聲,將頭歪向一邊。


    我蹲在一個像是大箱子還透著微光的物體前麵。


    身邊好像還站了誰,是那位鮑伯頭女孩。


    ——巧可。


    (插圖27)


    我這麽呼喚了那位鮑伯頭女孩。


    現在這是……


    怎麽一回事?


    我想起來……我記起


    來了嗎?我也不知道。但是,巧可。


    巧可。


    我隻記得這個名字。隻有名字嗎?不對,不隻這樣。


    那雙圓滾滾的大眼,臉上些許的黑眼圈,像是在抿嘴的唇形,發型,鮑伯頭。


    我認識她。


    「那個。」


    但是該跟她說些什麽才好啊?


    問她「你認識我嗎」之類的?如果認識的話,應該從她與我接觸的態度就能知道了,但是現下卻不是那種相識的人重逢時該有的氣氛。不過,她凝視了哈爾希洛。明明大家都已經忘了來到格林姆迦爾之前的事情,她理當跟大家一樣忘得一乾二淨,難道她注意到了什麽嗎?就像哈爾希洛那樣。若是如此那又另當別論了。


    短發女孩擠到她和哈爾希洛之間,開口問道:「……你會在這裏,就表示你也是義勇兵吧?請問有什麽事嗎?」


    「沒、沒事。」


    「那我們先離開了。」


    「啊……嗯。」


    「走吧,巧可。」


    「嗯。」


    兩人迅速地離去。


    途中,她曾一度回過頭來。


    我們四目相接。


    但是,她馬上又別過頭去。


    她該不會覺得我很惡心吧。


    真是這樣的話,我還真受到了一點打擊。不,才不是一點,說不定那是重重的一擊。


    「……巧可。」


    我小聲地說著,因為總覺得如果被她聽到,隻會讓她更加厭惡而已。


    她是那個巧可嗎?


    「應該是……巧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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