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久?小喇叭還好?”陸寂跳上床,低頭盯著蕭遠橋看,“他自然好,倒是你,那天夜裏你去做了什麽?我問他們,他們都支支吾吾不肯回答。”蕭遠橋眼神遊離,打著哈哈,“別問了別問了,不肯回答就是不想叫你知道。”“你險些喪命!腿也險些沒保住!”蕭遠橋倒樂觀:“太好了,我真是福大命大。”陸寂先是跟自己生了會兒氣,而後小心詢問:“可是……有人給你苦頭吃?”蕭遠橋不太明白,回看過去:“誰給我苦頭吃?”陸寂隻解釋了一句:“宮裏醃。”宮裏醃,所以什麽髒人心的事都有可能發生。蕭遠橋一回來就病倒在床,見慣了那些事的陸寂自然覺得有人心生不滿,衝蕭遠橋下手。這小黃毛倒是個貼心的人兒,陸寂笑笑:“放心吧,如今我在宮裏橫著走,沒人敢欺負我。”陸寂誓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那你到底是怎麽了?”蕭遠橋幹咳一聲,神色閃躲,最後像是妥協了,吞吐著說出實情:“我同你說,你可莫要告訴別人。”陸寂附耳過去,便聽見對方用十分認真的語氣說著玩笑一般的話。“那天晚上我實在睡不著,正巧碰上半夜下大雪,我高興壞了,出去堆了一夜雪人,回來就病了。”陸寂:“……”聽上去十分荒誕的事情,放在蕭遠橋身上時竟然莫名合理。徹夜堆雪人把自己凍病,甚至更多匪夷所思的事,如果是蕭遠橋去做,那一點都不荒謬。蕭遠橋悄悄求饒:“這事說出去丟我蕭家的臉,你可要給我保密。”陸寂愣了很久,才別別扭扭點了點頭,“往後莫要再做這種事了,身子要緊。”蕭遠橋恢複嬉皮笑臉:“不會了不會了。”他撐床起身,換了身幹淨衣裳,又叫人送了熱水進來梳洗。梳頭發間隙,蕭遠橋不忘同陸寂交代西門伯言的事。“對了,西門伯言老先生憂心天下,執太宗手書出山,你給他封個帝師,往後就跟他好好學習,這攝政也不是隨便攝的,遇事不決,就同西門先生商量。”在床上散了三天的頭發亂糟糟的,越著急越梳不開,最後蕭遠橋幹脆把梳子一丟,隨手找了個繩將長發一係。“舒坦多了……”他歎了口氣,“這破頭發這麽長,真真考驗我本就不多的耐心。”一回頭,便見陸寂板著小臉站在他跟前,鄭重其事道:“我想要你做帝師。”蕭遠橋知道自己什麽水平,一臉惶恐回絕:“我可當不了帝師,我同西門老先生簡直是天壤之別,西門老先生才高八鬥學富五車滿腹經綸,我呢,才就一杯學就一本,肚子裏全是”陸寂:“已經封了。”蕭遠橋:“……”他掙紮了一下:“我往後可是皇帝親舅,避嫌還來不及,你才攝政,也要顧及朝堂,你叫我做這帝師,那些人豈不是把我視作眼中釘?”“我就要你做帝師,沒有蕭家就沒有長安,所有人都要掉腦袋,他們怎敢質疑忤逆?”陸寂小小年紀就顯露出幾分偏執,與他來說,他現在的一切都是蕭遠橋給的,他要回報,便給蕭遠橋淩空一切的地位,這才是個帝師,再往後封侯封相也未不可。蕭遠橋就這麽盯著陸寂看了許久,而後他失笑著往陸寂額頭上搡了一把。“你這小黃毛,人不大倒是挺有自己的主見,既然已經板上釘釘,那我就試試這當帝師是什麽感覺,先說好,你可別指望在我這兒學到什麽,我也就能幫你帶帶小喇叭。”景和元年,初春,小太子陸憑被帝師蕭遠橋抱著參加了登基大典,八歲的陸寂封攝政王,代天子行政。自從當上這個帝師後,朝堂一片祥和,誰人見了蕭遠橋都得客客氣氣打一聲招呼。可對蕭遠橋來說,隻有一樣不好上朝實在是太早又太無聊。終於捱到早朝結束,他慢悠悠邁出慶元殿,抬頭看了會兒天,笑著伸了個懶腰。“冰雪消融,春暖花開,天青雲淨,日頭大好啊。”◇ 第36章 難言之隱冷心肺,傷心小狗欲斷腸“誰能想到那蕭獨橫後來犯奸作科,罪惡昭著,他也知道自己死有餘辜,早早便投了畜生道,真是襟裾馬牛衣冠狗彘!六畜有他骨肉親!”西門梓一介文人罵起人來也不忘引經據典,為顯示西門家有多大能耐,又添油加醋描述一番。“據祖父說,蕭獨橫來的那日,正趕上長安十年不遇的大雪,院子裏的雪掃了又漲掃了又漲,如何都掃不幹淨,炭火盆子點了一個又一個,這才沒叫人凍死在我曾祖跟前。”他當真是心高氣傲口無遮攔,完全沒意識到對座陸寂已然許久都沒說話。屋中死一般的寂靜,西門梓也覺出幾分尷尬,他起身朝陸寂行過一禮,“王爺……”還未抬頭,一隻冰涼的手猛然卡上他的脖頸,手的主人麵容平靜,卻用強硬的氣勢壓著向前走了幾步,把那可憐的人抵在牆上。陸寂深不見底的眸中浮現一絲快意,他手臂用力,虎口逐漸收緊,那串平日用來念誦消障的佛珠死死貼在西門梓喉嚨上,幾乎要陷入皮肉,硬生生把那氣管給堵死!“嗬”西門梓雙腳漸漸離地,他握住陸寂的手腕掙紮起來,如渴水的魚一般大張著口,舌頭麻木地搭在外麵,兩顆眼珠翻得隻剩白色。“陸寂!”推門聲後緊接著響起一聲暴喝,鉗製命門的手驟然鬆開,西門梓像攤爛肉一般“啪”地摔在地上,佛珠也應聲落在來人腳邊。謝微星沒想到一進門便是這樣一副駭人的情景,他把陸寂推開,先蹲下身檢查了一下西門梓的情況。西門梓由鬼門關走了一趟,萬幸撿回一命,如今還不知陸寂為何這樣對他,他鼻涕眼淚流了一臉,軟著手腳拚命抽搐著,顯然是嚇得不輕。“宋九枝!”謝微星朝外喊了一聲,“你快過來給他瞧瞧!”宋九枝走上前掃了一眼,卻沒多大興趣,隻是淡淡道:“應該死不了。”“應該?”謝微星把西門梓扶坐起來,“你不是那什麽醫正嗎?”宋九枝:“我專研婦科。”謝微星:“……”一著急倒把這事忘了。宋九枝湊近了,小聲耳語,“前輩,我帶他下去救治,你先解決你家那本難念的經吧。”說罷,他抓住西門梓的腰帶往上一提,竟就這樣單手把人拎了起來。屋門合起,謝微星先是背對著陸寂站了會兒,好不容易才壓下心中那兵荒馬亂的感覺。他歎了口氣,彎腰撿起地上的佛珠,拇指撚動,一點點擦掉灰塵,走到陸寂跟前一遞。陸寂沒接。謝微星想了想,道:“你說你長這麽高個子,還欺負人家一小孩兒,你至於嗎?”沒想到陸寂這麽大一個人,竟因謝微星一句話霎時紅了眼圈。謝微星也瞬間啞然,他仿佛看到小時候的陸寂站在他麵前,倔強地仰起頭,雖一聲不吭,可眼神卻向他訴說許多。他能猜到西門梓說了什麽才把陸寂惹怒成這樣,不就是說他的壞話,說他不配做人,說他“他辱罵你。”謝微星喉嚨一陣發緊,似乎有什麽無形的東西箍著嗓子眼,想咳卻疼得咳不出口,直到鼻腔泛起血腥氣才好受些。這番心血翻湧倒不是因為遭了別人辱罵,單單是因為陸寂聲線帶著明顯的顫意。陸寂上前一步,表情狠厲,“他辱罵你,我饒不了他。”“多大點事。”謝微星這個當事人倒是輕鬆,他抓起桌上的茶壺,咕咚咕咚幾口喝淨,將鬱氣壓下,甩著袖子抹了抹嘴,竟反過來安慰陸寂:“長安城這麽大,你管得了一個,管不了一堆,若是每一句都在乎,豈不是要氣死自己。”可謝微星不是這樣的人。謝微星並不豁達,甚至算得上心胸狹窄斤斤計較,所以有他撐腰的那五年,朝堂上沒人敢忤逆陸寂,否則要麽被謝微星當堂懟一通,要麽直接撕破臉皮老死不相往來。為何到了自己身上,謝微星卻笑著說沒關係?“謝微星。”陸寂上前幾步,高大的身子擋住唯一一點光源,將謝微星罩在陰影中,“那天冷嗎?你跪在雪中時,在想什麽?”謝微星笑笑:“人都凍傻了,還能想什麽?”“謝微星!”陸寂一把握住謝微星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跟前,他俯身,兩人額頭快要碰在一起時才停下。“十年一遇的大雪,你為我跪了一夜,險些喪命,為什麽不敢告訴我?”為什麽不敢?謝微星心中一嘲,陸寂也真是會問,不問他緣何隱瞞,倒問他為何不敢。也真叫陸寂猜中了,他就是不敢,不過出於這麽多次任務積累下的經驗罷了絕對不能讓任務對象對自己產生任何好感,無論愛情,親情還是友情。他隱約意識到,在他說出要扶持陸寂登基的話後,陸寂對他的感激與崇敬上升了一個高度,所以他不敢,不敢為陸寂深刻的回憶再添一筆。對逝者的回憶當然越淡越好,不然等他走了,留下來痛苦於這段感情的,隻有陸寂一個。謝微星垂眸,笑著解釋:“當時你就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孩,我同你說那麽多大人的事做什麽。”陸寂輕輕呼出一口氣,大手捏在謝微星後頸,慢慢揉捏著,“我不懂?那你為何要把朝政交給我?我不是陸憑,你做什麽我都明白。”他手上稍稍用力,額頭抵上去,他盯著那雙毫無波瀾的眸子,懷念起謝微星躺在床上的時候。隻有那個時候,謝微星眼中的情緒才是真實的,謝微星會因他的蠻橫進入而落淚,會因為一個頂撞而迷茫失措,隻有那個時候,他才得以透過縫隙,看見謝微星那張假麵之下並非冰天雪地,反倒開著豔紅的花。“謝微星,你知道嗎,我花了很長時間才說服自己,你並不在乎我,你不愛我,所以你才能狠下心一次次離開我,但你卻又那麽矛盾,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在你心中也是有一席之地的?”謝微星仿佛被人戳中痛腳,他掙開後頸的大手,把陸寂推遠。“陸清野,你別發癲了行不行?我是為你跪的嗎?我是為了長安百姓!你當時八歲,我對你好是看你可憐,是你比陸憑乖巧聽話,是天下更需要一個能迅速成長的帝王,總之理由多了去,但絕不會是想著以後怎麽搞你。”陸寂又在這時顯露出自己的偏執,“我不管!從前你明明在乎我的!為何不能繼續在乎?讓我還你之前的恩情,讓我好好疼你,好不好?”謝微星情緒愈發激動,“你就是這麽還我恩情的?把我按在床上,給我下藥,用你那狗東西一次次把我弄髒,都這個時候了還敢跟我大吼大叫?”說完,他看著對麵陸寂臉色一變,視線直直落在他嘴唇上方。他也察覺到什麽,抬手往自己人中處一摸,指尖鮮紅。謝微星一時間愣著沒動,陸寂慌忙找出兩張帕子,團了團塞進謝微星鼻孔中,他像是做了錯事的孩子,高大的身子佝著,無措地站在一旁,軟著語調道歉:“是我不好,我不該那麽大聲同你說話,莫氣了,莫氣了……”謝微星沒吭聲,倒也不是氣的,應該是那一筐梨條膠棗吃上火了。早知道就該聽謝獻書的少吃點。【作者有話說】鹵雞:我真該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