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花船的事應當是被陸寂瞞了下來,謝獻書都不知道那“命案”中的一條是他貢獻的。“不是王爺。”謝微星有心替陸寂解釋,便胡謅了一句:“我昨日爬梯子摘花,不小心跌了下來,腰剛好摔在石階上。”謝獻書:“當真?”“自然當真。”謝微星把謝獻書常說的話搬出來,“王爺又不會害我,放心吧。”謝獻書將信將疑走了,謝微星撐床坐起,他盯著手心裏那三條線出神,半晌才嘟囔一句。“你大爺的,這哪條線是哪條線啊?”他真想看看謝燦這生命線上還有幾個彎,先是高燒一場,又是重傷臥床,不用照鏡子都知道他印堂發黑,臉上寫著“時運不濟”四個大字。“怎麽起來了?”聽到腳步聲,謝微星抬頭看去,瞥見陸寂臉色比他擦的藥膏還黑時,結結實實嚇了一跳,“你先別管我了,你怎麽這麽憔悴?”陸寂不止臉色難看,神情也有些恍惚,他捏了捏鼻梁,閉眼沉默片刻,才搖搖頭:“無事。”謝微星突然想起發財說的話。“你這幾天在忙什麽,我怎麽聽說你連晌午飯都吃不上?”陸寂揉捏鼻梁的動作一頓。“沒什麽,魏家的案子突然冒出個證人,梁鳴泉也查到些東西,我有好好吃飯,你放心就是。”魏家那邊居然有進展?謝微星連忙問:“什麽證人?他看見什麽?”“他看到,有人把魏清明家那孫子魏書勝丟下水後,由後門進了程家。”謝微星不顧腰疼,“騰”地坐直身子,“進了程家?看清是誰了嗎?莫不是有人故意陷害?”“沒看清,但魏書勝被救上來之後,高熱不退意識不清,嘴裏卻一直念著一個名字……程煥章。”“不可能。”謝微星利落否認,“程煥章一直宿在學堂,先生同窗都能作證。”陸寂卻突然沉默。見他不說話,謝微星覺得不可思議:“你也懷疑程煥章?”“沒有。”陸寂搖頭,“程煥章的確一直宿在學堂,但凶手也是實打實進了程家,這次要為程屹安脫罪,必須要找出那人是誰。”謝微星愁得歎了口氣,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魏家,長安詩會,再加上幾年前的山灣渠,三樁案子倒是湊巧,全都同程屹安謝獻書有關。或者說不是湊巧,是有人早早做了局,想要陷害程謝二人。“別想了。”陸寂抬手,拇指貼在謝微星眉間輕輕揉弄,把緊蹙的疙瘩抹開,“我知道你焦急,但你還傷著,抓緊將傷養好,別叫我擔心了,好不好?”謝微星撇撇嘴,顫顫巍巍倒回床上,“這麽多年操心慣了,你不叫我管,我還有點不適應。”陸寂將被子搭在謝微星腰下,手指貼在淤青邊緣輕輕撫弄,“這件事交給我,我自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謝微星悶笑不止:“把你這蛤蟆籽養這麽大,總算是有點用了,也不枉你喊我這麽久的先生。”陸寂正在檢查謝微星腰上的傷,聞言身子一僵。冰涼的指尖沿著脊柱慢慢向上,虎口大張著將那截脆弱的脖頸包起,他喉中裹著一股苦澀:“謝微星,我不想喊你先生了,先生二字,總在提醒我做了大逆不道以下犯上之事,總叫我心難安。”謝微星故作驚訝:“哎呀,原來你也知道自己是大逆不道以下犯上啊?”後頸的手緩緩收緊。謝微星警告:“陸寂,我還傷著呢。”力道驟然卸去。馴服陸寂隻需要兩個字。謝微星滿意了,仗著別人聽不懂,沒心沒肺撩撥著,“你知不知道,若是在我們那裏,你同別人說我是你的先生,他們會怎麽想?”陸寂:“怎麽想?”謝微星冷笑一聲,把臉埋起來,擺明了不想告訴他答案。陸寂拿一個傷號無可奈何:“往後莫要再說我聽不懂的話。”謝燦這脆皮身體養了許久才好,陸寂將他困在府中哪兒都不準去,再出門時竟已是陸憑與宋九枝大婚那日。謝府遍布紅綢錦燈,房簷屋角掛著紅紗,謝微星從馬車上跳下來,往街頭看了眼,數不清的紅燈籠延伸出去,想來整個長安城都鋪滿紅妝。宋九枝盤了女子發髻,見謝微星進屋,頭上的鳳凰步搖隨擺頭的動作晃動不止。“前輩來了,聽說前輩病了,但我這幾日實在是太忙,沒來得及去探望。”他嘴上塗了大紅胭脂,看著十分滑稽,謝微星沒忍住笑了幾聲。“前輩笑什麽?”“沒什麽。”謝微星揮退喜婆子,腳尖一勾,勾了個凳子坐在宋九枝後頭,兩人視線於銅鏡中交匯。“我來是提醒你一句,在任務中建立夫妻關係是大忌,任務歸任務,千萬不要對這裏的人產生任何不該有的感情。”宋九枝眼神懵懂:“這是前輩前十個任務總結出來的經驗嗎?”謝微星目光閃爍不定,“不算經驗吧,畢竟新人培訓手冊第二條就是這樣寫的。”“前輩就是因為這個,所以一直在逃避嗎?”謝微星一怔,“你說什麽?”宋九枝又露出標誌性假笑,雙眼眯成兩條縫,“我前幾天才知道,前輩上一個任務,是從別人手裏搶來的。”謝微星麵無表情,連模糊的銅鏡都無法柔和他僵硬的棱角。“既然前輩想逃避,為何還要主動回來?”不知想到什麽,宋九枝猜測:“現在這個任務,不會也是前輩從別人手裏搶來的吧?”謝微星嗤笑一聲,對於宋九枝的問題避而不談,“專注你自己的事,不該管的就別瞎打聽。”宋九枝連忙垂頭躲開謝微星的注視,“前輩教訓的是。”這種被新人後輩當麵陰陽的感覺叫謝微星異常煩躁,臨走前,他拍了拍宋九枝的肩膀,故意道:“對了,還有件事忘記跟你說。”宋九枝:“什麽?”謝微星:“陸憑克妻。”宋九枝:“……”【作者有話說】宋九枝:你怎麽不等我死了再說呢?第三卷.萬騎定河山◇ 第61章 威脅恐嚇搶任務,無可奈何明身份走出去很遠,謝微星耳邊又響起宋九枝那句話。“我前幾天才知道,前輩上一個任務,是從別人手裏搶來的。”他緩緩停下腳步,站在那不知是梅花還是桃花的樹下發呆。宋九枝說的沒錯,上個任務是他從別人手裏搶來的。很顯然新人培訓手冊第二條他沒認真讀,於是在聽說陸寂陸憑兩個孩子被遼人欺負到家門口時,他不顧職業操守,闖入事業二部,連威脅帶恐嚇,將這個任務搶了過來。他又回到那個漫天大雪的長安城,但這次上頭給的身份屬實不太妙,因為他還沒睜眼,便聽見一道冷冽的聲音。“上烙刑。”上烙刑?剛過來就玩這麽刺激?謝微星顧不上自己渾身疼,竭力睜開被什麽東西糊住的雙眼,視線中影影綽綽看不清楚,他隻知道自己正躺在水牢中,牢房外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昏暗中看不清樣貌。恍惚間,那人似乎走得更近。“本王再問最後一次,奉城一戰,五萬將士沙場斷魂,祝老將軍身首異處,為何隻有你毫發無損全身而退?”本王?陸寂?謝微星大張著口,用力喊出那個隻有他才能喊的稱謂。小黃毛。可喉中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涼氣灌入肺管,謝微星不受控製地無聲咳嗽起來,他躺在地上,大口汙血從嘴角嘔出,腥味瞬間彌漫散開。謝微星這會兒有點後悔搶了這個任務,雖然不知道自己占了誰的殼子,可單聽陸寂方才那番話,也知道不是什麽好鳥。正想著,又聽見陸寂厲聲道:“因為你私通遼人、裏應外合!布陣圖是你送與遼軍的!奉城城門是你開的!你可對得起祝老將軍和祝家軍將士!又拿什麽償數萬亡魂之債!”謝微星絕望地閉了閉眼。通敵叛國,誅九族的死罪,就算今天僥幸從烙刑中活下來,往後也免不了掉腦袋。可那烙刑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受得住的,燒紅了的鐵塊往身上一按,“滋滋”聲中皮肉皺成一團,再用力一扯……謝微星不敢再想。上頭真是越來越不做人,給的身份也越來越不是東西。見他嘴唇開開合合似是有話要說,陸寂擺擺手指,獄卒立刻上前開門。鐵柵擦過地麵發出沉重的嗡鳴,有人拖著一隻木桶走了進來。“嘩”地一聲,刺骨冰水從頭上澆下,水中混著腐朽的枯葉和尖細如針的冰碴,灌進謝微星口中,又化作血水溢出。“咳咳咳”有這口髒水潤了喉,竟然能出聲了。陸寂上前,緩緩蹲下,冰冷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死人,“你還要如何狡辯?”距離忽然拉近,謝微星終於看清。那個矮小瘦弱滿頭黃發的小孩兒變了模樣,長了高個子,生了寬闊的肩背,長發一半挽起,一半散在肩頭,烏黑如墨。“說話!”陸寂捏住謝微星的下巴,毫不留情用力一掰,然後他看著那個瞧不出原本模樣的血人張了張口,費力地吐出三個字。“小……黃毛……”陸寂像被紮到一般,驀地收手,又僵在半空。然後他迅速反應過來,眼中驚愕化作怒火,用力掐上謝微星的脖子。“你當真是不怕死!誰準你這樣喊的?”謝微星也顧不得什麽死不死的,氣若遊絲罵道:“你大爺的……”鉗住喉嚨的手再次鬆開,陸寂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盯著地上的人,虛握的五指微微顫抖。怎麽可能,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