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寂伸手,把謝微星的下一句捂回去,“莫要說這些喪氣話,你活得好好的,鰥夫寡婦都不合適。”“鰥夫寡婦都不合適?”謝微星有氣無力道:“那我喊你什麽?留守兒童?”陸寂不知道留守兒童是什麽,也不知道謝微星為何這麽生氣,他替自己解釋了一句:“我隻是怕你回去晚了,會受罰。”謝微星氣焰瞬間消退下去,他忸怩著開口:“他、他連這個都跟你說了?”這宋九枝後台到底有多硬,怎麽知道這麽多事?“受罰不至於,誰敢罰我啊。”他大言不慚撒了個謊:“畢竟資曆擺在那兒,沒人敢動我,你放心吧。”心裏想的則是趕緊見一見宋九枝,好堵住那個漏勺一般的嘴,叫他別什麽都往外漏。“陸清野。”他思忖片刻,道:“走之前,我想去見見他們。”他都安排好了,拿出明天一天的時間,上午去謝家,下午再去鄭家,晚上宿在宮裏,跟小喇叭和宋九枝聊聊,最後再同陸寂回憶一下昭德殿的往事。第二天,就完完全全留給陸寂一個人。原本輕鬆的氣氛變得壓抑,陸寂遲遲沒表態,謝微星連忙道:“不是不回來,隻是還有些話要說,況且我現在占了謝燦的殼子,總要替他同家人朋友道別。”就如秣山那夜,他要把所有事都叮囑好,才能放心離開。“我陪你。”謝微星眼角掛上笑意,“好。”一夜之間,張出去的榜全部撤了下來,就如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攝政王府也恢複了往日平靜。謝微星起了個大早,特意找了件最喜慶的衣裳,站在鏡子前照了半晌,“陸清野,我穿這樣如何?”陸寂認真給出意見:“是不是太花哨了?”“你不懂。”謝微星還是堅持身上這件,“牧卿卿就喜歡謝燦穿這種花哨的衣裳,年節時做的那件她誇了好久呢。”換好衣裳,他仔仔細細洗了臉,又問小桃要了盒胭脂來塗,好讓自己看上去氣色不錯。謝府已閉門半月有餘,打正門過時,謝微星聞到一股味道,他推開車窗往外看去,門口丟了些新鮮的牛糞馬糞,沒來得及清理,臭氣熏天。陸寂解釋:“都是些百姓。”謝微星合起車窗,不知想到什麽,落寞一笑,“謝獻書也太慘了,前頭被我牽連,在秣山住了整整一年,到老又被程屹安坑成這樣。”明明是他們三人中最沒誌向的一個,卻叫別人生拉硬拽,趕鴨子上架,忙碌一輩子,到頭來也沒落個好名聲。不起眼的馬車晃晃悠悠進了謝家後門,“篤篤”兩聲,外頭響起謝朗的聲音:“燦燦,爹在書房等你,說要單獨同你講話。”“好。”謝微星撐著陸寂的手跳下馬車,“這就去。”說罷,他轉身衝陸寂使了個眼色,“你去我院裏。”謝獻書的書房他隻去過一次,楹聯沒找到,反倒不小心看見那一摞厚厚的信。他那時是想同謝獻書表明身份的,卻被一戒尺打了回去,可越到後頭越覺得慶幸,因為他不知道怎麽跟謝獻書說,被謝家捧在手心疼愛的謝燦已經死了這件事。“怎麽不進來?”謝獻書的聲音從門縫中傳出,謝微星這才意識到自己在門口停了許久。他假模假樣敲了敲門,隨著門大開,一陣酒香撲鼻而來,屋中隻有謝獻書一人,桌上擺了幾道菜,看樣子是想同他小酌幾杯。謝微星關門進屋,正猶豫著要不要替謝燦喊最後一聲爹,卻見桌上正正當當擺了三個酒杯。一種荒唐的感覺侵襲全身,他定定望向謝獻書,在對上後者那恍若隔世的注視時,他嘴唇囁喏幾下,不知該哭該笑。“你什麽時候知道的?”謝獻書苦笑一聲,眼眶中漸漸蓄滿淚水,“我的燦燦啊,早就沒了。”謝微星想起謝朗的話。謝燦醒來那日,謝獻書便將他院中隨從全部發賣了出去。方才還在慶幸的事,瞬間變作事實。謝獻書抹去臉上的淚,拾起酒壺,將三個杯盞一一倒滿,“這是你埋下的酒,我一直沒舍得喝,但我答應過你,若有來世,還請你吃酒……”他執起自己麵前那盞,同桌上另外兩杯挨個碰過,一飲而盡。謝微星走過去,緩緩坐下,他學著謝獻書的樣子,與程屹安那杯碰過後,仰頭喝了個幹淨。可這杯酒怎麽這麽苦啊,比他從前喝過的所有藥湯都苦,苦得眼淚直往心裏流,哭得說不出話。“厚壘”謝獻書打斷他的話:“你走那年,白馬寺的高僧突然上門,他說燦燦生來便是無魂無魄之人,隻有個殼子,要我把燦燦交給他,才能得個善終,我想著,這孩子是你留下的,就算無魂無魄,也不能隨便丟給別人。”“他不會喊爹,不會喊娘,什麽都不會,但他乖得很,看著別提多喜人,這些年,我沒少找人給他瞧病,卻怎麽都瞧不好,我又想,那燦燦殼子裏頭的人去哪兒了呢?”“直到你回來……”他的燦燦沒了,可昔日好友卻突然歸來,枉他謝獻書為官幾十載,聖賢書讀了整屋,詩詞歌賦流傳於世,卻無法形容那種不知悲喜的心情。“獨橫。”謝獻書給兩人滿上酒,“別來無恙。”【作者有話說】為厚壘謝正名!謝爹不是傻白甜!有幾個小伏筆,比如謝燦院中隨從發賣,比如第一次拉謝燦喝的是蕭遠橋埋下的酒,如果從頭到尾讀下來,會發現謝獻書對謝微星,根本不是一個爹對孩子的態度。既然寫到這種要命的地方,那明天不休息了,繼續更嗷~◇ 第87章 小妖精吸人精氣,做壞事占人皮囊謝微星舉杯,千言萬語化作一聲歎息:“厚壘,別來無恙。”杯盞交錯,兩人相視一笑,歡喜也好,悲苦也好,歎也罷,釋也罷,全都泯於酒中。謝微星喉結緩慢滑動,將辛辣的酒液小口吞入,再開口時略顯為難:“厚壘,我的故事太長,來不及與你細說。”“哎……”謝獻書擺擺手,“你不必說,我能猜到大概,你蕭獨橫啊,不像俗世人。”謝微星雙眼微微眯起,“俗世人?”謝獻書道:“俗人於世間行走,大都做些俗事……”他指指壺中酒,“為一口酒。”又指指盤中餐,“為一碗飯。”“為數不清的錢財,為不可及的名望,但你跟我們不同,你隻為自己開心,就像那逍遙天上仙,來渡紅塵劫。”謝燦這身子酒量屬實不行,兩杯酒下肚,謝微星已經有些眼暈。他的目光滯緩地隨著謝獻書手指來回移動,聲音也無意識抬高:“渡什麽劫?你就沒想過,若我是妖精呢?就是書中寫的那種,專吸人精氣,好占人皮囊,壞事做盡的妖精。”謝獻書看著謝微星,樂嗬嗬道:“那你倒是不傻,專挑好看的皮囊。”謝微星一哂,謝獻書這是壓根沒聽進去他說的什麽。“你說你啊,年紀輕輕英年早逝,你下葬那天,我同定廉哭了整整一夜,第二日眼都睜不開。”提起程屹安,謝微星盯著那個空位出神。“往後我再不為你哭了。”謝獻書撇撇嘴,似是埋怨,“年紀大了,遭不住。”謝微星輕笑,前幾天不是才為他哭過。“獨橫,你交代我的事,我都做到了,再見你也無愧於心,隻有一樣……”謝獻書粗糲的掌心合在一起搓了搓,“定廉走後,我便在家中閉門思過,突聞攝政王府張榜尋醫,我生怕王爺因定廉一事遷怒於你,便自作主張,上門替你求情。”陸寂自然不會害蕭遠橋,這是謝獻書從始而終秉持的認知,可程屹安這次犯下滔天大罪,就連他謝家也不敢多言一句。萬一陸寂連蕭遠橋的情麵都不願看呢?他一夜無眠,在書房中踱步直至天亮,萬般思量下,才決定將當年的事吐露。“獨橫你說,這張桌子上,想湊齊三個人,怎麽就這麽難呢?”這酒杯和空座,從前擺給蕭遠橋,如今擺給程屹安,何時才能回到過去?“你別怪我,我是怕了,我怕對不起定廉,也對不起你。”謝微星搖頭,“我怎會怪你?定廉一事……”他驀地停頓,被酒泡過的腦子漸漸清明。他盯著麵前的空杯良久良久。“謝家別院那封信,是你放的。”這時屋外飛來一群家燕,似乎為爭搶那小小的燕窩而分做兩派,嘰嘰喳喳吵了一通,最後勝利者揮翅高鳴,將敗者驅出院子,這才安靜下來。啞然許久,謝獻書動了動胳膊,往屋外指去。“獨橫,你看那燕子,尚且要選一個陣營,定廉不過是選了一條,與我們不同的路。”謝微星望去:“你早就知道?”“景和十七年,聞廉來刑部大獄時,我瞧見了,可我沒多想,我自以為他是來探望定廉的,直到今年山灣渠案重查,我才恍然明白。”“獨橫,我裝傻充愣過了一輩子,就做了這一件聰明事,但我對不起定廉啊,他走前,我都沒敢去見他,他一定怨極了我,恨極了我。”謝微星覺得這造化當真弄人。總叫他無力應對。從書房出來,謝微星站在晃晃日光下,他身上是大紅的新衣,簷下是前不久謝府嫁女時掛的紅燈籠,可無論哪樣,看上去都與喜慶毫不沾邊。他強撐著去見了牧卿卿與謝朗,腆著厚臉皮,替謝燦喊了聲娘和大哥。坐到馬車上時,謝微星覺得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世紀。他這個人,最討厭的就是煽情,他不是不懂,也不是感受不到,隻是不想提起。原本可以裝做什麽都不知道,以一副豁達的模樣,快快樂樂同大家見一麵,高高興興離開的,可他已在這破世界留下太多痕跡,非要扒了皮抽了筋,要他割下血肉,才能狼狽抽身。他已記不得哪個前輩說過一句玩笑話:做任務是沒有前途的,到最後每個人都會跳出怪圈,跳出的過程並不快樂,因為人隻有生出痛苦,才能明白什麽是最重要的。這次任務,實在是太苦了。下頜一熱,謝微星低頭看去,剛好將整個下巴塞進陸寂掌心。指尖屈起,輕撓兩下。“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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