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像一隻即將發動攻擊的小野獸,凶狠得像是要噬人,完全不考慮這樣做的後果。老管家嚇得鬆開紀賢的衣領,紀賢趁機爬上希爾德的床,和他一起躺下。希爾德抱住他,麵露警惕地看向老管家:“我的,是我的,不準你碰,給我滾出去。”從此以後,傭人們不敢再逼他,事情要是鬧大,吃虧的最終還是他們。在被家裏的傭人發現他在房間養了個小“寵物”後,希爾德變得愈發肆無忌憚起來。希爾德從小就十分強勢,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變成個在床上的病秧子,這無疑是對他的沉重打擊。而他掌心這個可憐的、任他擺弄的小啞巴,便成為維持他那可憐的自尊心的一個支點。隻有看到這個小啞巴對自己百依百順的時候,希爾德才會感受到,自己依然是格林維爾家族那個不可一世的大少爺。因為嫌棄紀賢的衣服不夠好看,希爾德讓紀賢打開自己的衣櫃,衣櫃裏堆滿各式各樣的衣服,全是手工定做的,上麵有格林維爾家族的銀色家徽。他揚揚下巴:“去一件件地試給我看,你的衣服都難看死了,可不能丟我的臉。”紀賢覺得希爾德的蛋糕很好吃,便一件件地試給他看。他換上絲綢小襯衫,方口小皮鞋,還真像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希爾德滿意道:“這才像樣嘛。”紀賢隻當他在誇讚自己,眼裏浮現出一絲的笑意,蒼白的臉上也多了幾分血色。直到希爾德指著一條公主裙,笑道:“你再試試這個,你長得那麽漂亮,穿裙子一定會很好看。”這是他曾經穿過一次的衣服,媽媽還在時偶爾喜歡給他穿上裙子,他覺得這倒是一種不錯的體驗。反正媽媽帶穿上裙子的他去參加舞會時,家長們沒一個認出他是希爾德,這讓他很是得意。但仿佛是想起某些不美的回憶,紀賢的臉頓時變得蒼白,他輕咬下唇,驚恐地搖頭。希爾德受不住自己被人忤逆,金色的眉毛豎起,厲聲道:“別惹我生氣,我叫你做什麽,你乖乖去做就行,快點把裙子穿上。”麵對希爾德的催促,紀賢驚恐地後退,他握住鎏金的門把手,想逃離這個房間。見他要逃跑,希爾德急忙喊住他:“你想跑?不許走,你是我的人,我的。”希爾德越是嗬斥,紀賢越是想逃跑,他推開門,瘋了一樣地朝外麵奔跑。“不許走,你不許走,回來!給我回來!”紀賢清晰地聽到房間裏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還有金發男孩失控的大喊大叫,聲調中甚至帶有一絲可憐的哀求。他沒有回頭,一直跑回隆租的那間小閣樓,像隻奶貓一樣抱著羊絨毯流眼淚,渾身止不住的顫抖。因為不會說話,他哭起來一點聲音也沒有,愈發顯得可憐。眼淚淌濕了腮幫子,紀賢抱著羊絨毯躺在閣樓的小床上,呆呆地看向窗外。黑夜降臨,又是一個月圓之夜,巨大的月輪破開雲層,懸掛在高高的屋頂。他的臉色愈發蒼白,像是馬上要死去一樣。就在這時,門從外麵打開,一張熟悉的臉緩緩出現在門後。>>“keats,我回來了。”是已經消失很久的隆,他看上去灰頭土臉的,但精神卻很好,一雙藍眼睛亮得驚人。紀賢從床上跳下去,撲過去抱住隆的膝蓋,內心的恐懼終於得到宣泄,哭得愈發厲害。隆連忙把他抱起來,手足無措地安慰道:“我的心肝,我的寶貝,你別哭了,是我不好,不該把你一個人丟在家裏。”紀賢才不聽他的解釋,生氣地用拳頭錘打他的胸口。隆挨了幾下,故意做出痛苦的神情,紀賢不敢再錘他,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溫順又驚慌。看著他的眼神,隆感覺自己的心越發柔軟,他從大衣裏掏出一盒精美的盒子,討好道:“看,keats,我給你帶了禮物,我們坐下拆禮物好不好?”他把紀賢抱到老沙發上,兩人一起拆開盒子。是一本手語書。紀賢從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他的英語水平很好,能聽懂隆的話,但自從他說不出話後,傅庭雪完全沒管他,他至今都不會手語。隆也是察覺到這一點,所以才會買手語書。這讓他不免在心裏責怪那個繼父:說好的心愛的小兒子,結果連最基本的手語都不教,簡直不配做父親。紀賢翻開手語書,慢慢地看起來。隆把他抱在膝蓋上,親吻他烏黑的發頂,語調溫柔道:“等我再攢點錢,我就帶你去看醫生,你會好起來的。”這次隆失蹤那麽多天,是因為爸爸的兒子發現他的蹤跡,為了不暴露他在倫敦的落腳點,他隻好在外麵流浪好幾天,直到甩開跟蹤的人,才敢回到家。在和紀賢的相處中,他察覺到紀賢很依賴自己,這讓他心裏很是愧疚。因為歸根到底,當初是他綁走這個孩子,而這個孩子如今卻如此依賴自己,簡直是一種罪惡。他信天主教的,他知道他的行為遲早會遭到主的審判,但在審判到來前,他會對這個孩子好,盡力彌補他的過錯。已經入冬的季節,倫敦開始下雪,因為緯度比港城高,倫敦的冬天要冷上很多閣樓裏非常非常冷,為了驅寒,隆隻好把很久不用的壁爐點燃,他把紀賢裹在羊絨被裏,緊緊地抱在自己懷裏。“我離開的這些天,你和隔壁的孩子交上了朋友?真好。”經過和紀賢的交流,隆才知道他不在的時候,紀賢就是在隔壁蹭吃蹭喝。紀賢皺起細細的眉毛,比劃道:才不是朋友,他欺負我,我不想再去找他。隆笑道:“小孩子鬧矛盾是很正常的,我還得謝謝他幫我照顧你那麽久。”紀賢輕哼一聲,沒再說話,他靠在隆溫熱的胸膛上,耳邊是壁爐裏燃燒的木頭發出的劈啪聲,雪撞擊在玻璃窗上,發出細微的摩擦聲。他手腳冰冷,不住地往隆懷裏縮,隆就像個大火爐一樣,非常溫暖。倫敦的條件比港城差很多,但他睡得很好,從來沒這麽好過。一個月後,紀賢已經看完那本手語書,雖然還不能完全掌握,但也能用手語和隆正常交流。一天,隆出門工作後,他爬到陽台,從這裏可以看見希爾德的房間,他的房間被窗簾遮住,看不清裏麵。猶豫良久後,紀賢和上次一樣溜進花園,悄無聲息地來到希爾德的房間,房子裏的傭人還是那麽不合格,完全沒發現他。房門和上次一樣半掩著,像是刻意給人留的門。見他推門進來,希爾德驚喜地直起身:“你回來了。”紀賢遲疑地進門,走到希爾德床前,做手語:你還好嗎?你看上去病得更重了。和一個月之前比,希爾德愈發瘦,蒼白的臉甚至呈現出青蒼色。希爾德握住紀賢的手指,語氣下意識地放軟:“上次逼你穿裙子是我不對,我……我跟你道歉。”他用的是英文,在小啞巴沒來找他的這一個月,希爾德自學了英文。和他可憐的那點自尊心比,希爾德更怕的還是孤獨,他已經習慣了小啞巴的陪伴。他原本認為小啞巴會是任他揉捏的奶貓,但在小啞巴離開的日子裏,更坐立不安的其實是他。小啞巴雖然有殘疾,但依舊會跑會跳,而他卻是個躺在床上病懨懨的小孩,指不定哪天就會病死。有一天晚上,他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病死了,仆人們壓根沒發現自己的小主人已經死了,他的身體慢慢腐爛,有野貓進來啃他的臉。讓一個自命不凡的小孩子低頭是件很難的事情,但希爾德不得不低頭,他害怕小啞巴以後真的不來找他,害怕哪天自己真的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在床上。希爾德又道:“我們做朋友吧,我讓廚娘給你做了你喜歡的黑鬆露蛋糕,還有酸奶……”他指著桌上精美的甜心,那雙碧綠的眼瞳罕見地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紀賢點點頭,他伸出手,手心是一朵紙折的紅玫瑰花。他做手勢:送給你。希爾德想起,他曾經跟小啞巴抱怨過,家裏的傭人很懶散,連花園都不認真打理,他房間的花全都半死不活的,很難看。小啞巴應該是記住他的抱怨,所以才送紙玫瑰給自己。希爾德接過他送的花,笑道:“你教我折好不好?”紀賢點點頭,兩人又重歸於好。兩人就這樣生活了半年,希爾德感覺自己的身體在慢慢變好,雖然還不能下床,但精神明顯好了很多,臉色也逐漸明朗。紀賢努力學習手語時,希爾德也會在一旁學習英語,因為紀賢隻聽得懂英語和中文。為此,希爾德經常不滿地抱怨:“要不是那群美國人,我用得著在這裏學英語?英國人都隨我說德語才對。”紀賢眨眨眼,不知道他在說什麽。直到有一天,紀賢突然不來了。希爾德從天亮等到天黑,一直沒等來紀賢。因為那天前,他們約定好,等倫敦開春後,紀賢就推他去後花園轉轉。就在這前一天晚上,希爾德仔細挑選要出門散步的衣服,激動得一晚上沒睡著,但小啞巴卻放他鴿子。希爾德很生氣,他決定等小啞巴下次再來時,一定要給他臉色看看。但直到他病愈,紀賢都沒再出現。希爾德離開英國前去隔壁詢問房東,才得知小啞巴和爸爸一起搬走了。就算要搬走,為什麽不跟我說一聲呢?至少告訴我你搬去哪裏。希爾德很生氣,但很多的是難過,難過得……想哭出來。回到家族日子裏,他的時間被繁瑣的課程占據,希爾德不常想起那個小啞巴,但他每次一想起來,那股不甘心卻讓他的心像被蟲蟻啃噬一般,又癢又麻。他迫切地想知道,小啞巴到底去了哪裏?為什麽當初不告而別?直到多年後,希爾德到英國來度假,在他名下的一家賭場落腳。在英國時,賭場的經理找他告狀,說是他賭場裏出了個很厲害的棋手,西洋棋下得很好,但他從來沒輸過,這引起經理的懷疑。希爾德聽到這消息,饒有趣味地挑眉:“還是個大學生?沒有查監控嗎?”他那時已經二十歲,和小時候的軟萌可愛相比,他長相鋒利又英俊,眉眼間都是乖戾之氣,隻有那頭金色的卷發依舊如初,像是耀眼的金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