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經曆便如噩夢一般。老師找他談話,同學紛紛避著他。而以蔣林、於商為首的幾個人開始找他麻煩。最開始的理由是那個被迫轉學的alpha是蔣林的朋友,因為蘇沫,因為那封被莫名其妙公布的情書,導致他朋友遭遇壓力退學。之後很多事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暗處引導和推動。蔣林他們開始頻繁來找蘇沫麻煩。一個隻是15歲的少年,從小生活在優渥的環境裏,從來不知道人性可以惡到這種地步。那條出校門的路變得煎熬而漫長,那些陌生人的惡意也愈演愈烈。**蘇沫再睜開眼是在校醫院。他躺在一張病床上,身上蓋著很厚的被子,他看著天花板,花了幾分鍾才讓情緒緩過來。胸腹位置很熱,沉甸甸的,他摸了摸,是加熱的鹽袋。這時候門開了,一個帶著眼鏡的中年醫生走進來,看到他醒了,臉上露出笑意。“沒事了,我給你家裏打了電話,一會兒你媽媽就到了。”醫生安撫道。蘇沫慢慢靠著床頭坐起來,跟醫生輕聲說“謝謝”。醫生又問:“送你來的同學說你在天台暈倒了,你上去有什麽事嗎?”他看起來有點擔憂,繼而又說,“多虧被人發現,不然天這麽冷很容易出事。”“……有東西丟了,我上去找。”蘇沫嗓子很啞,一開口又燙又疼。醫生沒多想,將手裏一包藥放到床邊:“你有點失溫,還好發現得早。你還沒分化,身體也弱一些,是肯定要發燒的。我給你開了藥,回去按說明吃,再給你開張假條,在家裏休息兩天。”醫生交代完也沒走,就坐在病房裏陪著蘇沫,今天他值夜班,這個時段沒什麽人來。這個小孩兒縮在被子裏,看起來乖得要命,讓醫生看著於心不忍,便又去拿了點心和喝的過來。吃完東西總算有了點力氣,蘇沫躊躇良久,終於鼓起勇氣問:“醫生,是誰……送我來的?”“是高中部的周千乘。”醫生很平常地說。周千乘在文華幾乎沒人不認識,校醫在體育場見過幾次,知道那是周家的大少爺。見蘇沫沉默不語,醫生以為他太驚訝了,便又多說了幾句,“應該是被他碰巧遇到了,改天去謝謝人家。”當時周千乘抱著人過來,隻扔下一句“在天台暈倒了,已經開始失溫”便走了。醫生之前忙著給蘇沫做急救,顧不上別的,如今人醒了,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和周千乘這樣的學生在這種不恰當的時間地點偶遇的可能性很小,周千乘看著也不是那種愛管閑事的人,而眼前這個蒼白脆弱的小孩兒,提起這個名字時的反應多是懼怕。不過他什麽也沒說,文華這些學生個個家裏水都很深,不是他一個校醫能多嘴的。兩人相對沉默了一會兒,醫生想起來什麽,將掛在牆角的一個袋子拿下來,問蘇沫:“這是你的東西嗎?”蘇沫抬手去接,袋子係得很緊,他扒開條縫看一眼,是他的校服。病房裏很熱,凍僵的身體已經暖和過來,但手指腳趾依然又麻又痛,像被密密的針尖紮著。蘇沫記得混亂中那懷抱的真實感,也記得鼻尖嗅到的冷杉信息素,還有模糊視線中那人額角細密的汗。原本他以為是幻覺,但當從醫生口中再次確定之後,他忽然不知道為什麽。將他困在那裏,又將他救出來,連校服都不忘帶著,是為什麽。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穆夕來了。她穿著工裝,應該是從公司趕過來,看起來有些狼狽,在看到蘇沫沒事之後才放下心。醫生似乎有些驚訝,大概沒料到在文華這種學校會有穿著打扮稱得上寒酸的家長,不過依然盡職盡責講了注意事項,才讓穆夕帶蘇沫離開。穆夕打了車過來,車還停在門外等他們。蘇沫已經燒起來,站都站不穩,靠著媽媽肩膀總算上了車。車子啟動,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盯著蘇沫吃完藥躺下,穆夕悄悄退出房間,將濕掉的校服拿出來洗。洗手池裏的水渾濁不堪,穆夕用手輕輕搓著麵料昂貴的衣服,放了好幾遍洗衣液,才把味道和髒汙洗幹淨。洗完了,她把衣服仔細鋪平,放在角落裏先陰幹,然後再晾曬,這樣能盡最大可能保持衣服原本的質感。這些東西原本她是一竅不通的,可現在都學會了。蘇沫不肯說實話,她都知道。校服是自己不小心掉在天台了,然後上去找的時候又不小心把天台鎖了,所以一個人躲在角落裏差點凍死。這些話那個醫生可能會信,但穆夕不信。她又想起前幾天蘇沫提出轉學,他們都知道這不切實際,所以這個提議很快擱置。如今看來,蘇沫在學校真的過得很煎熬。穆夕擦了一把眼淚,無力地癱坐在地上。黑暗中,蘇沫緊緊閉著眼。他腦子昏沉沉的,夢中又回到那個刺骨冰冷的天台上。他還在砸門,嘴裏哭喊著救命,門縫後麵的樓梯拐角處站著一個人,隻露出一片衣角。蘇沫知道那是誰,他拍著門,嗓子啞了,手快要被凍掉。可是那身影紋絲不動。夢境如此真實,慌亂中被忽略和遺忘的細節突然清晰。蘇沫猛地睜開眼,在黑暗的屋子裏和某種情緒對視。一開始,那幾個人隻是嘲笑他、戲弄他,而後漸漸變本加厲,甚至開始動手打他。第一次動手,他被蔣林踩在地上,臉貼著粗糙的地麵,火辣辣得疼。他當時是很怕的,但從小那個人就教過他,軟弱不能解決問題,要遇強則強,不要輕易對敵人示弱。可他哪裏是那幾個高中生的對手,被按在地上時,遠遠看見那個人經過。他仿佛一瞬間看到希望和光亮,那股委屈和著眼淚一瞬間就衝出來,讓他全身都在打顫。他努力衝著那人伸出手,希望對方看到他,救一救他。蔣林他們幾個也明顯緊張起來,力道鬆了,有些畏懼地看著周千乘。然而周千乘隻是淡漠地掃了他們一眼,連停頓都沒有,經過他們徑直走了。周千乘離開的腳步聲重重地響在胸口,像一塊尖銳的石頭,一下一下砸著蘇沫的心髒,直到血肉模糊。他緊緊咬著嘴唇,將快要喊出口的那三個字硬生生咽回去。第0004章 冷眼旁觀那是蘇沫唯一一次向周千乘求救。他也不想這麽無能軟弱。可他從小就跟在周千乘身邊,大事小事習慣了聽周千乘的,真的跟周母說的一樣,比親弟弟還親。遇到困難或者不開心的事,他習慣性會喊“千乘哥”。如果事情比較麻煩,他撒著嬌多叫幾聲哥,周千乘總會把所有事情幫他辦妥。依賴周千乘已經成為蘇沫的一種本能,在他15歲之前的人生中早就變成頑固的肌肉記憶。蔣林他們原本還忌憚著周千乘,畢竟蘇沫曾經是周千乘的小跟班,後來發現周千乘不但無所謂,反而有點樂見其成的意思,便咂摸出點別樣的意味來。也是,畢竟周家出了這種事,就算輿論被壓下去了,那些傳言也還是有的關於蘇沫的父親是怎麽害死周千乘媽媽的,這些揣測像一條隱晦的線,在幾個熟知周家的學生中間慢慢展開。最後演變成他們變本加厲地欺負蘇沫,便是在討好周千乘。如果說周千乘視若無睹的態度讓蘇沫痛苦和委屈,那麽很快,這種情緒便隨著事態不斷升級變成害怕。蔣林他們倒是不敢太過分,畢竟打傷打殘了會驚動學校,就算蘇家失了勢,也影響不好。所以他們不會挑要害往死裏打,頂多就是身上青紫不斷,再嚇唬幾下。但蘇沫是那種很乖的小孩兒,從小到大沒遭遇過一點挫折,這些惡意一旦湧起,便像洪水猛獸一般迅速將他淹沒。有幾次蘇沫被他們堵住的時候,好巧不巧遇到周千乘。那時候蘇沫已經不敢喊人,更不敢看周千乘,隻是悶頭忍受戲弄或者挨打。周千乘冷眼旁觀,從未製止過。被欺負的次數多了,蘇沫再天真也漸漸明白這背後的隱晦暗意。再到後來,他不但躲著那幾個人,連看到周千乘都會躲著走。初中和高中兩個校區毗鄰,餐廳和體育場共用,蘇沫盡量減少去這兩個地方的頻率,在校園裏永遠都是貼著牆角,不敢抬頭。**之後兩天蘇沫沒去學校,再加上周末,他難得過了幾天輕鬆日子。周六一早,穆夕接到療養院電話,說該交費了。穆夕還要上班,臨走之前將銀行卡放到桌子上,像往常那樣讓蘇沫去跑一趟。“我上班去了,你辦完盡快回來,中午回家吃。飯給你留好了,在廚房。”穆夕站在門口,盡量用平常語氣說話。說完了又想叮囑兒子別在療養院多停留,但想一想還是算了,再怎麽說蘇潛也是蘇沫的父親。她可以恨,但不能剝奪孩子對父親的感情。蘇沫站在客廳裏,沒有看那張卡,有些緊張地盯著穆夕,很乖地說:“媽媽,我交完錢就回來,你不用擔心。”看蘇沫這個樣子,穆夕歎了口氣,轉過身去開門,沒讓蘇沫看到自己通紅的眼眶。簡單吃完早餐,蘇沫帶著卡,先去了最近的銀行,將裏麵所有錢都取出來,然後坐公交去那座位於市郊的療養院。療養院距離他家很遠,要轉兩趟公交,單程一個半小時。蘇沫抱著包,坐在最後一排,望著窗外漸漸偏僻的街景發呆。每月給蘇潛交治療費的這筆錢其實是蘇沫的教育基金,月初定期打到卡上,然後被蘇沫提出來,過過手,再交給療養院。當初要是沒有這筆錢,蘇潛或許堅持不到現在,盡管如今也沒什麽起色,但總不能不管他。提起父親,蘇沫沒有媽媽那麽恨,他隻是想不明白,為什麽大家眼中愛護妻兒、事業成功的父親會做出那樣的事,導致了兩個家庭的悲劇。上午十點,總算到了療養院,蘇沫像往常那樣交完費去見主治醫生。醫生除了在患者轉來當天見過家屬外,其餘時間見的都是這家未成年的兒子。這種事情見得多了,醫生跟蘇沫說話沒什麽隱瞞的。“你父親的病情一直沒起色,你要有個心理準備,可能還能堅持一段時間,也可能隨時。”蘇沫挺直腰背沉默地聽著,這些話從父親一入院就聽醫生說過,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他沒法強求。和醫生談完,他照例去父親病房坐了一會兒。蘇沫坐在椅子上,看著病床上已經瘦成紙片的父親,凹陷灰白的麵龐,看起來蒼老了幾十歲,插在身上的管子維持著僅剩不多的生命力。植物人狀態,清醒幾率不到百分之一。“爸爸……”過了很久,蘇沫慢慢俯下身,將額頭抵在父親手背上,“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這個疼他愛他的人再也醒不過來了,這個曾經給他強大依靠的人親手把家拆碎了。**蘇潛曾經是眾人眼中的好丈夫、好父親,經營著一家很大的新能源企業,在第九區雖稱不上頂級富豪,但也數得著。蘇家一開始是從第四區發跡的。那時候第四區秩序混亂,幫派盛行,蘇沫出生後,蘇潛便帶著妻兒遷到第九區。第九區雖然被多家財閥控製,但當地政策和法律對有錢人比較友好。況且蘇家和第九區的周家還有點淵源。周家掌權人是時值盛年的周長川,妻子葉遙桑也是大家族出身,兩人育有一子周千乘。葉遙桑早些年曾和蘇潛一起在國外留學,同一個專業和導師,交情深厚。蘇潛舉家遷到第九區,葉遙桑在背後出了不少力。兩家生意上多有牽扯,蘇家房子也緊挨著周家,來往密切。靠著周家這棵大樹,再加上那幾年新能源行業正值風口,蘇家短短幾年就在第九區站穩腳跟。蘇沫是蘇家獨子,隻比周千乘小兩歲。他從小就特別黏周千乘,從會走路會說話,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讓保姆帶他去隔壁周家找哥哥玩兒。周千乘一出生就被檢測出將來會分化成alpha,並且有可能是3s級高階alpha。而蘇沫是omega,至於什麽級別還要看具體分化情況。當今社會有beta、alpha和omega,再加上男女第一性征,共有六種性別。beta沒有信息素,算是普通人。大部分alpha和omega的級別是a級,少數在a級基礎上二次分化成高階信息素。高階又分s、2s和3s,其中3s比較罕見。到了3s這個級別,已經基本不會受別人的信息素影響,隻會單方麵輸出和碾壓其他級別。第九區一年出不了幾個高階信息素,如果蘇沫也能分化成高階,那兩人倒是十分登對。為此兩家常常開玩笑,長大了幹脆結親算了。周千乘從小就被當繼承人培養,不知道是受家庭環境影響還是個性使然,小小年紀便倨傲冷漠,不太愛笑,周圍人評價這孩子總是陰沉沉的,同齡人也不太愛和他玩。他有時候還很暴躁,甚至曾當著眾人的麵,將自己親弟弟周逸推下過樓梯。但無論周千乘怎麽樣,蘇沫都愛跟著他。小時候跟在屁股後麵哥哥長哥哥短,長大了又跟著上了同一所學校。周千乘對誰都沒什麽好臉色,唯獨對蘇沫還算有耐心,甚至願意帶著他到處去。直到後來出了事。周千乘17歲那年,葉遙桑出了車禍。是在去往一個很偏僻的山莊的路上,山路險急,那輛越野車在躲避迎麵而來的一輛大巴時翻下山澗。當救援隊從車裏將葉遙桑拉出來時,她已經沒了氣息。而主駕上拉出來的人不是葉遙桑的司機,而是蘇潛。這起車禍讓兩個家庭破碎,葉遙桑死了,蘇潛重度昏迷。而同時,也牽出了兩人隱藏多年的私情。不知道誰先開始的,不知道多久了,不知道誰對誰錯。隨著一死一傷,這兩人的秘密再也無從得知。但開車的是蘇潛,從山莊的消費記錄來看,預訂房間的也是他。這樁醜聞一時沸反盈天。像周家這種根基深的大家族,臉麵看得比什麽都重。周長川大怒,他對於死了老婆並不多在意,在意的隻是自己的名聲,所以花了大價錢和手段把這件事壓了下去。但蘇家就沒這麽容易過關,不用周長川暗示,就有很多人湧上來打壓蘇家,從生意、名聲、地位,各種層麵上,瓜分和蠶食進行得徹底。蘇家屬於外來戶,在第九區雖然有錢但並無多少根基,短短一個月內,蘇家大廈已傾,公司被清算,員工四散,隻剩下一個不知柴米油鹽的穆夕和未成年的兒子。蘇沫的人生在這一年被徹底改變。那段時間對蘇沫來說灰暗無光,不見天日。爸爸躺在病床上,媽媽一邊哀怨於父親出軌,一邊想辦法保住家裏生意。但周家豈是會善罷甘休的,最終穆夕為了償還高額債務,將公司、房產以及所有值錢的東西全部賤賣,帶著蘇沫租了一個普通小區居住,還要每月支付父親的高額醫療費。而周家之後發生的事也不是秘密。葉遙桑去世沒到半年,周長川娶了小兒子周逸的親媽進門。沒錯,周千乘那個小他兩歲的弟弟周逸並不是葉遙桑所出,而是周長川和自己秘書的私生子。周逸一出生就被送來周家,從小喊葉遙桑媽媽,喊周千乘哥哥。一開始他並不明白,媽媽和哥哥為什麽都不喜歡他,但漸漸地,他就不再問了。這件事在第九區上流圈子裏不是秘密,這些大家族,哪家沒點狗血故事。也是這一年,周千乘分化成alpha。他的信息素等級還不穩定,但上升趨勢明顯,醫生根據分化後的數據判斷,他再過兩年,信息素有可能會達到3s級,是頂級沒錯了。喪母和分化都讓周千乘備受刺激,他從精神到身體發生迅速改變,整個人變得無常而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