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問到底發生了什麽;有時候一整天都可以安靜陪蘇沫坐著;把他每件事都放在心上,並且讓他知道自己很重要;尊重他的一切行為和選擇。蘇沫花了多久才不會躲開周逸牽過來的手,才不會在擁抱時發抖,不會在接吻時緊張到無法呼吸,這漫長的時間是普通戀人無法理解的,但每一個微小變化都是他們一起用了十倍努力的結果。周逸一步一步往前走,小心的、妥帖的,讓蘇沫成為心尖上那塊軟肉。**周逸到的時候是淩晨一點。他進了門,聞到一股淺淡的酒氣。客廳茶幾上放著幾個易拉罐,蘇沫坐在地毯上,下巴擱在交叉的兩隻手背上,紅潤的嘴唇擠成一團飽滿,眼瞼垂著,卷曲濃密的睫毛像小孩子。“醉了?”周逸走過來,學蘇沫的樣子趴在桌子上,麵對麵和他說話,又抬手摸他額頭和臉頰,有些沒辦法一樣地取笑他,“喝多少啊這是?果酒,三度,兩罐,小孩兒的量。”“雖然喝酒對腺體不好,但還是對你提出表揚,知道不能多喝,也知道給我打電話。”慣常是寵溺的語氣,仿佛蘇沫無論做什麽周逸都不會生氣,隻會無限包容。這些在細節中一點點積攢起來的安全感給了蘇沫莫大的勇氣。“我晚上做噩夢,睡不著,想跟你聊會兒。”蘇沫語速很慢,有三分醉意,帶著點平常少見的嬌憨。他歪著頭看周逸,嘴角微微翹起來,眼底因為酒精蓄起一層水汽。周逸眸光微動,神情變得認真,但態度依然平靜,仿佛蘇沫接下來說的話沒什麽大不了,無論是多麽痛苦的回憶,他都可以和他一起承擔。蘇沫斷斷續續講著,周逸沉默地聽。原來有些事說出來沒那麽辛苦,也並不難堪,傾聽的人給了他所有正麵的反饋。他很快從痛苦中走出來,第一次正麵對視那段長達半年的欺淩和最後發生在深巷裏的暴行,由恐懼、逃避和垂頭喪氣,一點點平靜下來是真正的平靜。他突然想,老天對他不壞,從前那些缺失的憤恨的委屈的痛苦的,周逸一個人就全補上了。他們聊到晨光熹微,周逸握住蘇沫的手,將他攬在懷裏,說“以後都不會了”,說“我一直在”,說“別怕”。蘇沫一顆心逐漸落回胸膛,他從未這麽清醒地意識到,他現在很安全。**次日傍晚,周逸開車載他去海邊。沿著濱海公路一直開,兩個小時後到達一處無人但風景絕美的海灘。兩人手牽手坐在海灘上看夕陽,蘇沫站在海邊大聲喊這些年他從未發出過這種音量的聲音,帶著宣泄、豁然和任性。十年光陰被掩埋在記憶深處,那些傷害淡去。25歲的成年人蘇沫和15歲天真爛漫的少年蘇沫重逢,那是他原本的樣子,是笑著的樣子。晚霞將周逸的臉映成柔軟的金黃色,他攤開掌心,裏麵有一塊粉白色的鵝卵石。蘇沫驚喜地放在夕陽下仔細看,質地溫暖細膩,一點雜質都沒有,是一塊漂亮到不可思議的鵝卵石。“等我拿去店裏穿根繩,掛在你脖子上,你天天戴著,就能天天想我了。”周逸為自己的主意得意洋洋,越說越覺得今天這海灘來對了。蘇沫臉頰比夕陽還要紅,表情有點小可愛:“我要粉紅色的繩子。”周逸哈哈笑,一邊說“行” ,一邊又忍不住鬧他:“粉紅色和蘇老師高貴矜持的氣質絕配。”兩人鬧了一會兒,周逸將鵝卵石塞進蘇沫手裏,臉上還是笑著,但語氣認真了很多。“沫沫,記住現在,夕陽很美,我陪著你,而你很開心,這個鵝卵石就是證據。你以後隨身帶著它,如果在一些突發情況下,我是說如果,讓你想到過去一些不開心的事,你就摸摸它,告訴自己都過去了,你現在很安全。”周逸強調了“現在很安全”,用心良苦。蘇沫作為心理谘詢師,本身就對自己的心境很敏感,他幾乎立刻明白了周逸的意思。鵝卵石代表現在,代表回到當下。海風溫柔,蘇沫伸開雙臂去抱周逸,抱得很緊。**秋冬交替的無常氣候這次沒有打垮蘇沫。他好像得了一場纏綿多年的感冒,斷斷續續時好時壞,卻在最容易複發的季節裏神奇自愈。特效藥大概是盛年之,是鵝卵石,是艱難的自救,是能包容一切的周逸。寒假來臨前蘇老師終於參加了一次同事們的聚餐。周逸出麵做東,定了首都最豪華的半島遊輪餐廳。蘇沫說話還是很少,基本都是周逸在周旋。他體貼周到,和綜合處的幾個人打成一片,又拜托大家多照顧蘇沫,最後還備了伴手禮。一場飯局下來,賓主盡歡。還單獨請了盛年之。盛年之心情不錯,喝了兩杯,跟周逸說了幾句心裏話。“他很不容易,不過以後有你護著,我這個做師兄的就不用操心了。”盛年之回想起他剛認識蘇沫的那幾年,每到秋冬,蘇沫身體總出問題,情緒低落,今年這樣挺好。**晚上,蘇沫趴在桌子上查行程表。今年寒假放得早,他和周逸都沒事,計劃去旅行,目的地還沒想好,但周逸一直心心念念想去看極光,蘇沫這兩天沒事便開始研究路線和注意事項。周逸在書房打完電話出來,站在蘇沫身後看他在一張表格上寫寫畫畫。蘇沫回頭和他說了幾句話, 敏銳地察覺到他狀態不對。“沫沫,我去不了了。”周逸懊惱且愧疚,把自己擠進沙發扶手和蘇沫之間,緊緊挨著他。“我爸病了。”周逸解釋道,“心髒問題,定了春節前手術,想讓我回去一趟。之前一直捂著消息,是怕有人趁亂鬧事。”蘇沫再不關心時事,也從一些新聞平台上窺見過零星消息。第九區總長空位半年,競爭進入白熱化。下半年以來各方勢力混戰,雖沒有爆發太激烈的衝突,但時局已經相當不穩。幾家頭部財閥當家人都想拿到總長的位置,周家也不例外。如果此時周長川患病的消息傳出去,想也知道會給對手帶來多少可乘之機。這些消息總會時不時從眼前閃過,說毫無漣漪是假的,但畢竟第九區距離新聯盟國太遠,那裏的人也早就遠離了蘇沫的生活太久,是以對蘇沫來說影響不大,頂多是個新聞罷了。如果不是周逸提起來,他甚至都快要忘了周逸是周家人。“還有件事,”周逸頓了頓,不想隱瞞蘇沫,“他這次也參與總長競選,我爸的意思是,我再不管周家事,也是周家人,這次回去也有給周家展露個好門風的意思。”“他”是指誰,蘇沫和周逸都清楚。這背後的意思也很好理解。周千乘如今公職在身,身份煊赫,已是第九區司法部最年輕的部長,在第九區總長的競爭者中,是最有實力的候選人。此外,周長川這幾年已經基本放權給周千乘,周家產業大半在大兒子手上。周千乘接手周家後,表麵功夫做得很足,民生、慈善和公益將周家包裝成講誠信有胸懷、有社會責任擔當的豪門。而周逸這些年的學術研究備受國內外關注,如果此時回周家露露臉,也有給外界展示門風淳正的意圖,對競選是絕對的加分項。要是擱以前,周逸回去一趟不妨礙什麽,但如今他和蘇沫在一起了,他首先要確定蘇沫的想法,然後才能做決定。“極光什麽時候都可以看,你有事就忙。”蘇沫看起來沒什麽不悅,反而是周逸有些忐忑。蘇沫兩隻手玩周逸衣擺,輕聲安撫他。“是你說的,過去的都過去了,別多想。老人家年齡大了,生病自然是希望孩子在身邊,你去陪著是應該的。至於其他的,你看著處理,不用非要征得我同意。”周蘇兩家的恩怨已經過去十來年,是非對錯說不清楚。蘇沫和周逸是完全獨立的個體,周逸也不依附家族生活。蘇沫從前沒想過將來,如今想了,唯一的擔憂是兩方家長的態度不可能完全斷絕關係,但原生家庭誰也擺脫不了,如果他們將來要走下去,家長不幹預最好,如果真要幹預,就算他們遠離第九區,也會前路坎坷。周逸有同樣的隱憂。他和蘇沫的事家人並不知道,莫靜安前段時間還張羅著讓他回去相親,是個大家族的omega。他明確告知母親自己已有戀人,雖沒說是誰,但態度很堅決。莫靜安氣得夠嗆,她這個兒子如今已經不受控,家產不爭不搶就夠讓人上火,連婚姻都要自己做主。但她再憤恨,也鞭長莫及。瞞得了一時,瞞不過一世。周逸想和蘇沫結婚,兩人名正言順地在一起,完全不知會家裏是不可能的。況且……還有周千乘。周逸這些年已經幾乎不和周千乘來往,偶爾回第九區打個照麵,雖不至於完全形同陌路,但說過的話並不比陌生人多幾句。可周千乘這人表麵再韜光養晦,骨子裏也難改殘暴本性。別人或許看不透,周逸卻是清楚的。當初周千乘那麽對蘇沫,要是知道他們在一起了,再做點什麽傷害蘇沫的事,周逸再防也未必沒疏漏。所以他和蘇沫的關係就一定要拿到明麵上來,至少要過周家的明路。即便有人使壞,父母也好,周千乘也好,蘇沫都是他周逸的合法伴侶,任何人要找蘇沫麻煩,都會有所顧忌。而這次回去,是攤牌的好時機。【作者有話說】周千乘:我怎麽會有顧忌呢?周逸:……怪我太君子咯。下章見麵第0019章 好久不見周逸在回第九區之前和父母攤牌。原本要拿回家作為“父母不幹涉”的條件,結果話沒說出來,周長川蒼老衰弱的聲音就從屏幕那端傳出來:“你以為天高皇帝遠就能獨善其身?周逸,你是我的孩子,是周家人,我不管你不代表不掌握你的情況。”周長川病著,氣息微弱,身後病床上有各種精密的機械按鈕,一切都彰顯著他身體處在低穀中。他聲音很淡,卻有洞悉一切的老辣。周逸這才遲來地意識到,他的攤牌在周長川麵前簡直就是小兒科他這些年做了什麽,和誰在一起,母親不清楚,父親卻了如指掌。說到蘇沫,周長川不太在意:“那孩子既然你喜歡,我不反對。”過去那段讓他惱火的醜聞好像已經影響不到他了,或者說那件事在他眼裏不值一提。周逸組織了一大段說辭,做好了所有應對準備,卻未料到周長川不但不反對,最後還說“無所謂”,“你開心就行”。於是周逸順著父親的話又提出條件:“我們要結婚。”周長川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周逸,終於開始正視小兒子的急不可耐。“這麽著急,你不是怕我,”周長川沒留情麵地點破,“原來是怕你哥。”“放心吧,他不和你一樣,滿腦子都是情情愛愛的,也沒時間和精力給你搞破壞。”周長川繼續說,“結婚不行,太急了,以後再說。”“那先訂婚。”周逸退了一步。他不認可父親的話,也不會拿蘇沫冒險,去試探周千乘過了十年就會變得宅心仁厚的可能。趨名逐利也好,睚眥必報也好,周逸隻信人性難改。視頻裏,醫護人員倒了一杯熱水遞過來,周長川慢慢喝了,在周逸默不作聲的等待中耗足了對方胃口。“你隨心所欲十幾年了,”周長川總算開口,“想要繼續下去,該做的得做。”周逸的婚姻周長川不是沒籌謀過。兒孫聯姻是第九區大部分財閥家族的選擇,但周長川並不看重這個,也無意讓周逸找個家世相當的omega。大兒子心思深沉,手段狠辣,小兒子更適合學術環境,兄弟兩人各自在自己領域發展不產生交叉,對周逸來說是件好事。但即便沒把周逸的婚姻當成算計的一環,作為周家人,既受了家族庇佑,就要為家族做貢獻。屆時可以把蘇沫打造成一個普通家世的omega畢竟那些狗血舊事已經過去十年之久,稍加塗抹就不會有人記得通過某些手段對外合理化宣傳,將會對周家親民形象大有裨益。“可以訂婚,”周長川扔出條件,“你帶他回來,我手術後可以辦儀式,操辦的事交給家裏負責,你們配合。”**貴賓室裏的鋼琴曲催眠,蘇沫垂著眼靠在沙發上,要睡不睡。周逸幾次走出去打電話,聲音都壓得很低,等他回來,見蘇沫閉上眼,便輕輕捏住滑下來的毯子往上提,毯子一角掀開,沙發上赫然是撕得零碎的紙屑。周逸怔了怔,心底泛起細密酸脹。他將毯子掖好,坐回蘇沫旁邊,一隻手在毯子下麵握住蘇沫的,讓他盡量睡得安穩一點。從那天兩人決定一起回第九區,回周家見周長川,蘇沫麵上雖看不出什麽來,實則心底有多不安,周逸都清楚。臨到最後,他甚至都不打算帶蘇沫回去了。可蘇沫不是個猶豫的性格,兩人既然要長久在一起,就一定要過這趟明路。最終猶豫的反倒成了周逸。但很快,周長川的秘書打了幾次電話過來催,光訂婚事項就發了厚厚一堆文件。儀式定在周長川術後第三周,也是元宵節之後的第二天。賓客名單也改了幾遍,上麵甚至還有緬獨立州、新聯盟國的頭麵人物出席。訂婚被周家利用到纖毫,早由私事變成公事,已是板上釘釘不容遲疑。也對,周逸想,這原本就是他想要的效果,見證者越多,聲勢越浩大,他和蘇沫的關係就越不會輕易容人破壞。隻是蘇沫會辛苦一些。來之前,他私下約見過盛年之,對方給出一些建議。蘇沫重新回到會觸發痛苦記憶的場景中,遇到當時的人或事,很可能會引起ptsd急性發作,但直麵恐懼未必是壞事。作為心理谘詢師的蘇沫當然也明白,這種暴露有助於自己直麵創傷事件,並表達宣泄相應情感,隻要應對得當,反而能夠增強複原的信心。可話說得再好聽,真要踏出這一步並不容易。尤其是出發前兩天,蘇沫緊張到開始撕紙,變得難以集中注意力,並且不願意交談。周逸片刻不敢離開,盡量找一些不累的事和他一起做,做拚圖,看老電影,甚至拉著他去菜市場溜達。**他們於下午抵達第九區。家裏派人來接,司機和保鏢跟著,從特殊通道離開。黑色商務車駛出機場,匯入高速車流,過海灣大橋之後風景漸漸從稠密變得疏落。這條路蘇沫曾經很熟,再轉過一片山腳,就會到達雲水間,是周家的老宅。雲水間不遠處有一片獨棟別墅區,西南角位置最靠近雲水間的那棟,是蘇家舊宅。車速慢下來,那棟掩映在青山密林下的房子沒有想象中的灰敗,應該是換了新主人,院子裏一棵掛滿彩燈的聖誕樹一閃而過。蘇沫視線落在椅背正前方的液晶屏上,拿手指點了幾處,跳出來幾首老歌,他盯著屏幕看,周逸問了他兩遍想聽哪首,他都沒反應。周逸便不問了,握住他的手,笑著說:“我們回家點個卯,然後去我公寓住。”這是他們商量過的,回來後住在周逸自己名下的一處公寓,一些重要場合再帶蘇沫露個臉,其他的事盡量不讓他參與,隻由周逸出麵。蘇沫僵著的肩膀落了落,不住在雲水間會自在很多,他很感激周逸的體貼。周逸見他輕鬆了些,便轉移話題說起第九區最近的一些變化。蘇沫一走十年沒回來過,周逸卻是每年至少回來一趟的,這邊的社交圈子也沒全丟下。他挑著幾件趣事講了講,蘇沫認真聽著。車子駛入雲水間,管家等在門外迎接,恭謹地帶他們進門,一舉一動像經過嚴格訓練的酒店經理。周逸全程牽著蘇沫的手,那樣子也不太像是回家,像是住酒店。管家徑直帶他們去了副樓,是位於主樓後麵的一棟單層別墅,已經提前收拾出來,專門留給周逸和蘇沫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