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好一會兒,人和行李箱總算都進了電梯。蘇沫的房間在四樓,這棟公寓樓不大,裏麵住的全是救助中心工作人員,單人單間,有點像大學宿舍。年假期間,大部分人都回家了,宿管和保安住在一樓,四樓就隻有蘇沫一個。蘇沫在一個房間前停下,看著周千乘說:“隻有一間雜物間能住。”“沒問題。”周千乘挨了半天凍,總算能留下來,現在就是讓他睡狗屋都甘之如飴。雜物間很小,裏麵有一張架子床,還堆放著一些器材和盒子。蘇沫將周千乘帶進去,轉身要走。周千乘在後麵急忙叫他:“沫沫,你住哪裏?”蘇沫沒理他,幾步走出去,站在對麵掏鑰匙開門。周千乘操控著輪椅跟上來,聲音中的喜悅壓不住:“哦,你住對麵啊。”蘇沫還是不搭理他,開門進去,周千乘歪著頭從一閃而過的門縫裏窺見一點房間內的布局。他在門外等了一會兒,蘇沫又開門出來,將一床被子扔他懷裏。蘇沫坐在房間裏翻了幾頁書,很快冷靜下來。周千乘願意去哪裏他管不著,估計就是一時興起罷了。明麵上,他們現在沒關係,私下裏,這人傷成這樣隻能坐輪椅,也沒法動不動就作惡硬來。這樣一想,蘇沫那些複雜的情緒就落了地。他不能害怕,也不能心疼,他們早已分道揚鑣,再無瓜葛。讓周千乘進門,主要是怕人在外麵凍傷凍死,別毀了救助中心的招牌。這麽一想,心情好點了。可心情沒好一會兒,就傳來敲門聲。蘇沫裝聽不見,敲門聲斷斷續續,隔幾分鍾又聽見周千乘在門外說話。“沫沫,我給你帶了些吃的,你開門拿進去。”“今天早上出門前送來的紅豆糕,雖然涼了,熱一熱味道還可以的。”蘇沫捂住耳朵。周千乘大概也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見,沒再絮叨什麽。蘇沫聽見門外傳來丁零當啷的聲響,好像在搬運什麽東西。過了好一會兒,門外徹底安靜下來。蘇沫屏住呼吸,沒聽見輪椅滑動聲,便知道周千乘還沒回屋。果然,那人的聲音又響起來。“沫沫,你有鍋嗎?”蘇沫幾步走到門前,砰一聲拉開門:“你能不能好好呆著,讓我安靜一會兒。”屋裏熱,周千乘羽絨服已經脫了,身上穿著一件簡單的灰色圓領毛衣,頭發剪得很短,坐在輪椅上微微仰著頭看蘇沫。這樣的周千乘看起來一點攻擊性都沒有。蘇沫掃一眼,門口堆滿各種瓶瓶罐罐,而身後的那個行李箱打開著,裏麵還有很多東西,幾乎都是食材。怪不得那麽沉,合著周千乘此番前來,行李箱裏帶的全是吃的。“雯姐熬的玉靈膏,還炸了很多糯米丸子肉丸子,我都帶來了。”周千乘說著,彎腰要把東西提起來,怕蘇沫不要,嘴裏繼續說,“雯姐忙活了三天,怕你一個人在外麵過年吃不好,讓你一定要留下。蘇沫將東西接過來,很冷淡地說一句“我會打電話謝謝雯姐的”,然後把東西拿進屋裏。周千乘坐在門外看蘇沫收拾完,很識趣地說:“那你早點睡沫沫,明天見。”等門外徹底安靜下來,蘇沫才想起來,周千乘之前好像是問他借鍋的意思。早上醒來,拉開窗簾,蘇沫被外麵一場大雪驚了片刻。他這才想起來,天氣預報說這兩天有大暴雪,還發過預警。外麵的房子和小徑都披上了厚厚的雪被,遠處白茫茫一片,看樣子是下了一整夜。不過這對蘇沫來說不重要,反正他不出門,中心也沒什麽人,他安心窩在房間裏就好。早飯照例打算煮兩個蛋加一點酸黃瓜,他開了冰箱門,看清楚裏麵塞得滿滿的吃食時,記憶瞬間回籠昨天周千乘來了。那麽,按照約定,他今天得走了。蛋還沒煮好,對麵便傳來敲門聲。蘇沫開了門,看著還穿著昨天那一身衣服的周千乘。“沫沫,能用一下你的鍋嗎?”蘇沫微皺眉,那個雜物間是沒有鍋碗的,連熱水壺都沒有,不知道周千乘昨天怎麽吃的飯。他再煩周千乘,也不會在這種事上冷眼旁觀,便說:“我用完給你拿過去。”“不用那麽麻煩,在你這邊一起煮可以嗎?”蘇沫穿著一身毛茸茸的淺灰色家居服,站在溫暖的房間內,光影柔軟明亮,將他和周邊的一切勾勒成一座溫柔鄉,對周千乘產生的吸引力是致命的。周千乘很慢地呼吸,生怕出聲擾了這畫麵,滿臉期待著等蘇沫開口。蘇沫想了想,或許周千乘吃完早飯能快點離開,便點頭同意了。鍋裏又多加了兩顆蛋,蘇沫還衝了麥片,把雯姐做好的丸子上鍋熱了。早餐很豐盛,但蘇沫仍然按照之前的飯量,吃完雞蛋後喝了點牛奶,沒再吃別的,剩下的食物都被周千乘吃下肚裏。吃完飯,周千乘還想幫著收拾,被蘇沫製止了。“吃完飯就走吧。”蘇沫邊說邊將碗筷收拾到洗手池裏。房間小,敞開式廚房就在陽台,餐廳和客廳是一體的。周千乘距離蘇沫很近,因此蘇沫這句話即便音量很低,他也聽得清清楚楚。他沒接話,不知道在想什麽,回避的意圖很明顯。過了一會兒,怕蘇沫不耐煩,他總算開口說話:“今天機場停運,顧望說飛機沒法降落……來不了。”蘇沫擦一擦濕漉漉的手,靠在料理台前,問:“那你去住酒店吧,或者民宿,都可以,總之別在這裏了。”周千乘沉默半晌,說:“要過年,我不想去那種地方。”頓了頓,他又說,“那些地方不是家。”“我這裏也不是。”“我知道,我……半年了,沫沫,我沒別的意思,你別緊張,也別有壓力,我就是想來看看你。”周千乘不敢說“太想你”之類的話,可每個動作和表情都寫滿了我想你。他料到蘇沫會趕他,算準了天氣來的,就想著無論如何要和蘇沫好好過個年。他忍了半年,不敢妄動。半年啊,天知道他快要忍瘋了,麵上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可他知道,他想要重新和蘇沫在一起,讓蘇沫真正快樂,自己之前的那些法子是走不通的。他一直等,等蘇沫情緒穩定下來,等時機合適,重新出現在蘇沫麵前。追求也好,示弱也罷,他是一定要和蘇沫重新開始的。當然這話他隻能爛在肚子裏,誰也不敢說,更不敢表露出一點真實意圖。◇ 第76章 76、一場雪周千乘以一種很低的姿態仰視著蘇沫。“我保證,什麽都不做,也不要求你幹什麽,我真的就是來看看你。大家都不在,你一個人在這裏過年,我也不放心。沫沫,求你了,別趕我走。”“你想找人陪你過年,有大把人在,我沒義務給你提供情緒價值。昨天讓你進來也是秉承著救助中心的職業道德,現在看來,我還是做錯了。”蘇沫說完轉過身,不再看周千乘。“沫沫……”蘇沫忍了一早上的情緒突然有點崩潰:“你走啊!”他所有的冷靜和理智總是輕易被周千乘的話和行為挑動。昨天在花園裏再見到周千乘時的那種感覺又來了,一種很心酸的委屈湧上鼻腔。“你為什麽總是這樣……”總是以這種強勢不講理的姿態介入別人的生活。明明說了再不打擾還是說來就來,明明說了今天要走還是找各種理由。他背對著周千乘,兩隻手撐住料理台,肩膀聳起來,就算隻看背影也能感受到那種無法排解的痛苦。周千乘心髒像被繩子擰在一起。他張了張嘴,嗓子很疼。“我走,這就走。”時至現在,他發現那些提前準備好的伎倆和說辭,在蘇沫的痛苦麵前已極速崩塌。他突然意識到,如果蘇沫不開心,他真的做不到按原計劃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如果蘇沫肯轉過身來衝他笑,別說下雪,就是下刀子,他也可以離開。“你別難過,沫沫,”周千乘聲音壓得很低,操控著輪椅往後退,“我這就走。”他動作有些亂,輪椅甚至撞到桌子上,等他調整好方向總算出了門,最後看一眼蘇沫紋絲未動的背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這之前,他的計劃挺簡單:使一點苦肉計,再借著天氣留下,蘇沫是個心很軟的人,一定拿他沒辦法。他是這麽想的,進展也是按照預設來的,昨天他就成功進了宿舍樓,也把準備的食材留下了。其實他就算死皮賴臉留下,蘇沫是沒轍的。可當他真正麵對蘇沫的痛苦,突然發現自己錯了。不是蘇沫沒辦法,是他沒辦法。顧望在電話裏連問了兩遍:“真要回來?”“嗯,讓人來接我吧。”“不是……發生了什麽事?”顧望心想,這跟原計劃不符啊。周千乘說:“他不太開心。”“就因為這個?”顧望不明所以,蘇沫開心才怪,可是不開心是正常的,不能因為不開心就真的回來吧?那還怎麽把人追回來。難不成,周千乘要放棄?這話他不敢問,想一想也不對,以周千乘的為人,放棄蘇沫,倒不如讓他放棄第九區總長簡單。“真要回?”顧望又確定一遍。“嗯,回吧。”周千乘聲音落拓,“先這樣,等他心情好點再說。”顧望在電話那端躊躇半晌,說:“您真回不來,雪太大了。”**門外,周千乘的聲音傳來:“沫沫,我走了。”蘇沫沒動,自剛才周千乘離開,他還是原來的姿勢。視線越過窗戶,落在外麵的一片蒼茫上。沒一會兒,他看到周千乘坐著輪椅從大門出來,路上的雪沒掃,輪椅從坡道上下來,很快陷進積雪裏。周千乘擺弄輪椅好久,都不得要領。從上麵往下看,那個曾經叫人害怕、如山一般無法撼動的人,變成小小一團,似乎再也無法傷人分毫。大概因為怎麽也無法把輪椅從積雪裏弄出來,周千乘有些頹喪。突然,像有心靈感應一般,他抬頭往樓上看,蘇沫嚇了一跳,立刻閃身從窗邊離開。他在屋裏轉了一圈,然後打開門,門口放著周千乘帶來的大行李箱,敞開著,裏麵還有很多吃的用的。那個雜物間的門關著,鑰匙掛在門把手上。蘇沫拔了鑰匙,踢了一腳行李箱,想想食物無罪,又把東西都拿進屋裏。忙活了一會兒,他忍不住,悄悄靠近窗戶,又探頭往下看。周千乘還坐在積雪裏,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麽。蘇沫皺著眉毛,看看時間,再有五分鍾保安就會巡邏到這裏。很快,保安發現了周千乘,小跑著過來,跟對方說了幾句什麽,然後幫著人把輪椅推出來。走廊外傳來輪椅動靜,沒一會兒停在門前,等了片刻,極輕的敲門聲才響起。蘇沫開了門,保安推著周千乘站在外麵。保安搓著手,笑嗬嗬地說:“蘇老師,那什麽,這位先生執意要離開,可外麵交通都停了,現在出去很危險。你勸勸吧,別著急這兩天出門了。”保安昨天見過周千乘,知道這人是來找蘇沫的,但不知道這倆人是不是鬧了矛盾,一個臉色難看,一個執意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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