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以寧並不抽煙,買這包煙,就當是幫襯爸爸兄弟的生意。小男孩這才抬起頭,用審視的目光,掃了他一眼。“不賣給你。”男孩冷冷地說道,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老氣橫秋的,“你還沒成年吧?”靳以寧樂了,這小子做生意還挺有原則。他越發覺得小男孩有趣,從兜裏抽出爸爸給他的五十元大鈔,指了指馬路對麵的小攤,對男孩說,“幫我過去買點吃的,剩下的錢歸你,當是你跑腿的報酬。”天底下還有這麽好賺的錢?男孩警惕起來,一臉狐疑地望向他,“你為什麽不自己去?”“我不會說白話,怕老板欺負我。”靳以寧睜眼瞎說,“而且我不知道這條街上什麽東西好吃。”小男孩將信將疑,他猶豫了好一會兒,但看在錢的麵子上,接過了鈔票。臨走前,男孩回過頭來問靳以寧喜歡吃什麽,靳以寧找了個平整的馬路牙子坐下等,告訴他隨便,買你覺得好吃的就可以,多買點,我餓得慌。不一會兒,小男孩就提著兩隻打包袋,從馬路對麵回來了。靳以寧接過袋子,當著男孩的麵打開,裏麵裝著一份豬腳飯,和一份帶著湯的雲吞。“一共三十二塊五。”男孩伸出手,手心躺著幾張皺巴巴的紙幣,“剩下的還給你。”“都說給你了。”靳以寧抽出一次性筷子,“收著吧。”男孩搖了搖頭,把剩餘的零錢塞進塑料袋,扭頭就要走。“等等。”靳以寧拉住了他的手腕,“那你坐下一起吃吧。”小男孩直勾勾地看著油汪汪的豬蹄,咽了咽口水,但還是說,“不了。”“可惜了。”靳以寧也沒強求,鬆開了男孩的手,轉而掀開打包盒的蓋子,歎了口氣,一臉遺憾,“誰讓你買這麽多,我一個人吃不完,隻能扔掉了,多浪費啊。”男孩覺得自己實在冤枉,立刻反駁,“是你說很餓,要我多買點的!”靳以寧笑著問,“那你要不要一起吃。”聽說要浪費,男孩連忙坐下,靳以寧把豬腳飯分出一部分到蓋子上,把碗裏剩下的遞給他,說,“吃吧。”夜幕降臨,關帝街熱鬧了起來,車水馬龍間,一大一小兩個小夥子坐在馬路邊,埋頭吃飯。靳以寧發現,這小家夥飯吃飯的速度很快,但模樣倒是斯文,一口一口,小狗崽似的,配合他那個長相,居然挺討人喜歡。現在看著不像一根小豆芽了,靳以寧想,像一隻大眼睛小狗。橫豎在港城沒有朋友,之後的幾天,靳以寧每天都來關帝街,每次都掏錢讓小男孩買東買西,把他支使得暈頭轉向,然後再找個僻靜的地方坐下一起吃。一周之後的傍晚,男孩買來了糯米雞,但靳以寧說他對裏麵的香菇過敏,也不喜歡吃糯米,那大份糯米雞,最後都進了小男孩的肚子裏。晚飯後,兩人一起蹲在路邊喝甜湯,男孩吸溜了一大口甜甜的糖水,鼓著腮幫子,捅了捅靳以寧的胳膊,“喂”“喂什麽喂。”靳以寧放下塑料勺子,斜了他一眼,“不會好好叫人嗎?”男孩睜著撲閃著大眼睛,思索了一會兒,認真地喊了一聲,“叔叔。”聽到這聲叔叔,靳以寧嘴裏的豆花嗆進鼻子,咳得驚天動地,血壓都快飆上來了。自己最多比他大上個七八歲,怎麽也叫不到叔叔吧?咳嗽平息下來後,靳以寧故意板下臉,“叫得不對,再叫。”“哥哥。”小男孩笑了,臉頰露出兩個淺淺的小酒窩。行啊,這臭小子故意消遣他呢,靳以寧氣得伸手去擰他的臉,被他躲過了,他放下碗去追,男孩已經一個箭步躥到了花壇頂上。開夠了玩笑,兩人回到路邊,端起甜湯,重新蹲了下來。打打鬧鬧了半天,小男孩的脖子泛紅,臉上全是汗。這時他又問靳以寧,“你明天幾點過來?”男孩臉上波瀾不驚,聲音裏帶了點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明天是他發小丁嘉文的生日,聽說他奶奶準備了一個小小的蛋糕,讓丁嘉文分給他吃。但他想到了自己新認識的這個哥哥,想把蛋糕帶過來,和他一起吃。“明天啊,明天我要回家了。”靳以寧舀起自己碗裏的豆花,放進男孩的碗裏,“快開學了,明年暑假再來吧。”男孩怔了怔,馬上低下頭,他沒有再說什麽,隻是應了聲,“好。”喝完最後幾口甜湯,靳以寧就回去了,邊亭拎著撞著空外賣盒的塑料袋,站在巷口的路燈下,目送他離去。直到人走遠,他才想起,他還沒問過這個哥哥叫什麽名字。他連忙小跑起來,想追上去問,但往前跑了幾步,又停了下來。沒關係,邊亭掰著手指開始數日子。等到明年暑假,又能再見到他了。……【作者有話說】靳以寧小時候不叫這個名字,但臨時加個新名感覺很陌生,番外繼續沿用。第111章 番外(2)靳以寧去美國的第一年,原本說好要回來過春節。邊亭在得知這個消息起,就開始暗自緊張忐忑,但在他寢食難安了一個月之後,隻在除夕當晚等來了靳以寧的視頻電話,和一大箱子越洋禮物。那晚大家都聚在蔣晟家吃年夜飯,邊亭坐在餐桌前,心裏有點失望,但更多的還是鬆了口氣。這通電話當然不是打給邊亭的,而是撥到了楊芸的手機上,電話接通後,手機在席上轉了一圈,每個人都和靳以寧打了聲招呼,唯獨快到邊亭這裏的時候,被丁嘉文搶先一步接了過去,最後又回到楊芸手裏。“邊哥。”有人提著酒杯,來到邊亭身邊,“今年多靠您照拂了,來,我敬您一杯。”邊亭回過神,端起杯子,心不在焉地應付著來敬酒的人,耳朵自作主張,擅自黏在了楊芸的方向。楊芸還在和靳以寧聊電話,席間人聲喧嘩杯盤叮咚,邊亭聽見楊芸嗔怪道,“說好要回來過年,怎麽又變卦了呢?我還特地讓人把你的房間打掃了一遍。”靳以寧的聲音遠遠飄來,“治療方案突然有了些變動。”“最近身體怎麽樣?”“還好。”邊亭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往聲音的方向邁了一步,好在理智及時回籠,又收了回來。席上眾人推杯換盞,觥籌交錯,身邊又有丁嘉文這個大喇叭,兩人說話聲時輕時重,輕易就被濃烈的節日氛圍淹沒。邊亭最後隻聽到一句,“媽,蔣董,還有…大家,新年快樂。”這通越洋電話就被掛斷了。飯後,邊亭丁嘉文幾個人沒有急著走,繼續聚在蔣家的花亭喝茶守歲。楊芸趁著空閑,開始給大家分靳以寧寄回來的禮物。靳以寧做事周到,給每一個長輩叔伯嬸姨甥侄都準備了東西,把所有人都哄得開開心心的。分了一大圈,桌麵上隻剩下最後一隻箱子了,楊芸打開紙箱,看見裏麵裝著一雙球鞋。她取出鞋子看了看,又瞄了眼鞋盒,疑惑道,“奇怪,沒說是給誰的。”“這鞋挺好看的,還有球星的簽名呢。”她把鞋子翻了個麵,看了眼鞋底的碼數,“巧了,正好是阿亭的碼。”說著,她招手把邊亭叫到自己身邊,“阿亭,這雙鞋就給你吧,之前是不是聽你說,喜歡這個球星?”邊亭看了眼鞋上的簽名,以前他還有時間看籃球的時候,是喜歡過這個球星。但他沒有接,遲疑道,“不大好吧,靳總可能有別的安排。”“有什麽不好的,拿著。”楊芸笑了起來,俏皮地眨了眨眼,“讓以寧粗心大意。”過完年,守了歲,邊亭拎著這雙不知道給誰的鞋,回了家。到家之後,他把鞋往桌上一丟,連盒子都沒有拆,就進浴室洗澡,準備睡覺。可能是窗外煙花太吵,房間裏的空氣太潮,邊亭在床上躺了一個多小時都睡不著。又一朵巨大的禮花升空,他翻了個身,就著窗外的光亮,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桌上的那雙鞋上。有點後悔。早知道剛才就找個機會,偷偷瞄一眼蔣夫人的手機屏幕。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夜晚會將一些隱秘的感受放大,在這個念頭反複的折磨下,邊亭一個骨碌從床上起來,拿過自己的手機,滑開屏幕。他當然不是要給靳以寧打電話,盡管那串數字他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但他不敢,也不能。他隻能打開地圖,在搜索框裏,輸入一串地址。地址是剛才幫楊芸拆包裝時他無意間看到的,說不清是出於什麽心態,他把這個地址記了下來。點下搜索圖標後,準確的位置立刻跳了出來,邊亭點開地圖上那個紅色的小圖釘,打開了街景。映入眼簾的是一棟兩層小樓,米色的牆,灰色的尖頂,正麵還有幾扇弧形的落地窗。門前是一片大草坪,草坪上的樹木鬱鬱蔥蔥。這裏就是靳以寧現在生活的地方嗎?像他喜歡的房子。邊亭轉動視角,認認真真地看著畫麵裏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不錯過任何一點細節。他原本隻是想看一看靳以寧現在居住的地方,卻意外地在側麵的走廊上,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這個人影是坐著的,似乎在看書,應該是街景采集時他正好在那裏,就被收錄了進去。影子很模糊,出於隱私考量,地圖軟件給人物的臉部打了碼,但邊亭一眼看出,這個人是靳以寧。飄飄蕩蕩的心,終於落了定,長久以來無處可依的思念,也有地方可以落腳。邊亭伸出手指,指尖輕輕拂過街景裏那個模糊而又遙遠的人影,輕聲對那個人說,“靳以寧,新年快樂。”*靳以寧明白,放下一個人,需要一個過程。起初,這個人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天一天,退出自己的生活。餐桌上不再有他喜歡的食物,車裏不再有他的外套,手機裏收不到他的信息,就連從別人口中,也很難聽見他的近況。這個期間會有很嚴重的戒斷反應,失眠、焦慮、情緒低落,都是正常表現,並不代表失敗。這個階段過後,人就會慢慢接受的現實,不會再在半夜因為夢見他醒來,不想和他分享自己的悲傷和喜悅,更不再主動探聽他的消息。來美國近一年,靳以寧忙得不可開交,除了配合黎耀庭和他導師的治療,還要追查姚若龍的線索,每天都排得滿滿當當。靳以寧覺得自己到目前為止,都做得很好,姚若龍的事有了眉目,治療也取得了新進展,現在他可以做到起身短暫行走,不用器械輔助。至於邊亭,他已經徹底放下了,重新回到兩人原本的位置。最直接的證據就是,他已經可以做到一連幾個星期都不想起他。靳以寧有自信,就算現在邊亭本人出現在他麵前,他都可以做到心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