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主要是怕你不舒服。”甄心道。遲燃先一步進了大門,狀似隨意地笑道:“瞧不起誰呢,趕緊進來,我早就餓了。”甄心沒什麽胃口,隨手點了幾樣遲燃以前愛吃的菜,然而遲燃一落座就望著窗外,吃東西也是有一搭沒一搭,方才進門時的活力隻是曇花一現。甄心很清楚,遲燃做這一切,隻是為了讓他們放心。但人是不能脫離生理反應而存在的,尤其,胃是一個極其情緒化的器官。“小燃,你真的還好嗎?”甄心擔憂道,“要是不舒服,我們就先回去吧。反正出來吃飯什麽時候都行。”他知道令遲燃心神恍惚的根源是什麽,但他不能提。寧願將那個人的名字深藏於地下,也不能讓其再一次破土而出。他相信,總有一天遲燃的傷口會痊愈,就像莫名相信自己也會如此一般。“我真的沒什麽。”遲燃直直地看向窗外的夜市,“我隻是看著這群年輕的學生,我在想,要是我當初選的是別的專業,人生會不會大不相同。”若是那樣,會不會無法遇見他。他帶給我的痛苦沒有被時間消解,然而滲透在我的呼吸之間。“小燃……”遲燃低落地說:“對不起。”“我已經聽膩了,我不想聽你說對不起。”甄心追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你今天早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情緒起伏大得嚇人,而且你的鄰居也說你今天太反常了!我知道我不該現在問你,但你這個神色恍惚的樣子,我真的不放心!”“……”遲燃捏緊了手掌。他們坐在窗邊,是喧鬧夜色的寂靜投影。“……聲音。”久久,遲燃啞聲道,“我聽到了聲音。”“什麽聲音?”“樓道裏。”遲燃的呼吸急促起來,“樓道裏有腳步聲。”甄心一震:“是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嗎?樓道裏的腳步聲……當時是我在樓道裏啊!你忘了嗎,當時停電了,我從應急通道下來!我不是給你說過了嗎?”甄心下意識看向甄意,甄意搖頭,示意甄心不要停止追問。甄心狠下心:“除了這個呢?你還有沒有遇到別的什麽事?或者遇到什麽人?”遲燃猛地掐住大腿,熟悉的幹嘔再一次湧上喉口,他捂住嘴巴奔向洗手間。“遲燃!”甄心立刻追了上去,不斷輕拍遲燃的後背,“我不該問你,你不舒服就別想了,這次是我做得不對。”他和遲燃從小一起長大,見到遲燃如今這驚弓之鳥的模樣,再硬的脾氣也隻能服軟。“我……看到梅花了。”驀地,遲燃開口,“素心臘梅。”“梅花?!”甄心大驚,“現在六月,哪有什麽梅花?!你在哪裏看的?你是不是看錯了!”“……是梅花,是素心臘梅。我認得的……就在門口。”遲燃的聲音顫抖,隱藏在記憶裏的細枝末節被不斷挖出,直至拚湊出一個完整的真相,“是他……他來找我了……”“他”?甄心和甄意對視一眼。“可是我們上樓的時候,你家門口什麽也沒有。你是不是看錯了?是不是最近沒休息好搞出來的幻覺?還是你把別的什麽花認成梅花了?”“不會的!”遲燃猛地提高了聲量,路過衛生間的人都被震懾到回頭一看,遲燃反反複複地搖頭,喃喃自語,“我不會認錯……就是臘梅,他一開始給我下套,就是從那一束臘梅開始……我不會忘記,我死都不會忘記!”是的。當他有了足夠的時間去梳理他和寧頌雅相知相識的脈絡,他就知道那一束和他生日禮物一起出現的臘梅,就是寧頌雅試探他的第一個誘餌。而他當時隻是天真地以為那是屬於他三十歲的生日禮物,沾沾自喜地抱入房間。當寧頌雅詢問那一束梅花的來曆之時,是不是一定也在心裏嘲諷他的愚昧無知?“頌雅來找我了……一定是他!他發現我了!”遲燃茫然地看著甄心,“他現在是來報複我嗎?他一定在某個角落裏看著我!我不怕的……他不會殺我。但是我好難受……甄心,為什麽?我真的看不明白我自己……我感覺到很無力,很挫敗……他怎麽樣了?身體好了嗎?這兩個月有沒有來找你麻煩?我逃婚了……我不是他的新娘,不是他的妻子了。”他說著,將無名指的婚戒高高舉起。他舉起的是一柄自刎的寶劍。“小燃!你太緊張了!”甄心意識到大事不好,立刻按住了遲燃的肩膀,急言安慰道,“你不要老想著他好不好?他找不到你的!我們的安排一直很縝密,就連我來見你都是開的別人的車!你看在甄意開了十幾個小時的份上,冷靜一點好不好?!”遲燃的腦子似乎漸漸清明。他死死咬住唇,直到破了皮,懊悔從唇間流瀉而出:“……對不起。”甄心抱住他,語氣無助地低下去:“你精神衰弱得不成樣子,我原本想揍你的,算了,我不和你計較。”“對不起。”“不準再說對不起了!你信不信我把你嘴巴縫上!”甄心把眼淚咽下去,勒令自己有個大哥的樣子,“你要是真的覺得對不起我們,現在就和我們一起去醫院,好嗎?”作者有話說:寧頌雅一款女鬼攻。第65章 甄意熄了火,回頭望了一眼:“到了,出去吧。”甄心探了探遲燃的額頭:“感覺有點低燒,你帶多餘的外套了嗎?”“嗯。外麵正好有點飄雨。”甄意打開行李箱,將一件薄外套遞到甄心手上。甄心垂下眼睛:“口罩?”“醫院裏空氣太沉悶,病毒也多,口罩也一並帶上吧。”甄意又把抑製貼交到甄心手上,“這個,也給他貼上,有備無患。你不知道他的易感期什麽時候到,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被寧頌雅標記,會不會在這種情況下被誘發情熱。”甄心抬起眼睛,定定地注視著自己這個優秀到無可挑剔的弟弟,他心中有千言萬語,如今卻說不出一個字來。甄意沒有勉強,拍拍遲燃的肩膀:“燃哥,到醫院了。”男人雙目緊閉,因身體的不舒坦而皺眉,似乎被困在夢境中。甄心擔憂:“……要不要我背他上去?”“不合適。”甄意說,“這次是用你的身份證掛的號,是你去開藥,你背著他進去必定會惹眼,不如讓我來。”甄心猶豫片刻,最後點了點頭:“這樣也好。”甄心剛要摟起遲燃,對方卻先一步睜開了眼睛,他立刻用手臂擋住了光源直射,在緩慢的思索之後,遲燃總算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甄心的眼睛略微紅腫,甄意的表情也不算歡欣。遲燃滿懷歉意。甄心拽了拽他:“不要道歉。”他說,“我們去看醫生。”遲燃費力地將自己撐起來,他站在晦暗不明的醫院停車場裏,細雨纏繞在他的發絲之間。他微微眯起雙眼,抬頭能看到落寞的天。臨近午夜,醫院的急診部依舊人聲喧嘩,叫嚷著難受的,又或者被親友扶著弱不禁風的,還有被救護車送進來渾身是血的……此時此刻,這座城市的傷心和難熬都匯聚於此。“哎哎麻煩讓一下!”“搶救!”幾個醫護人員推著病床進了搶救室,從遲燃身邊經過,他不由往後踉蹌幾步,幸好被甄心接住了。“怎麽了?”甄心跟著望去,咋舌道,“……是砍傷吧?手臂胸口上那麽多血,也不知道會不會一命嗚呼。真倒黴。”遲燃恍若未聞,直到那扇沉重的大門被牢牢關上。嘭。他麻木的心髒好像也被震碎了一塊。“……可能是吧。”遲燃輕聲回答,他並不知曉自己臉色蒼白,“如果死了的話,對他而言,興許是種解脫。”甄心心中一緊,誤以為遲燃是在悲觀地評價自己,連忙晃了晃他:“你管別人怎麽樣,現在最重要的人是你。好了,別發呆了,我去掛號,你去角落裏坐著等我。甄意,你”“我去倒水。”甄意說,“你們兩個精神都不太好,喝點溫水暖暖脾胃。”醫院裏最不缺戴口罩的醫護和患者,但三個身高腿長的大男人並肩出現,多少還是引人注意,有幾個年輕人用眼神交流起來,對他們的身份做諸多揣測,不過身為主角的遲燃,眼下並沒有在乎他人看法的心情。與寧頌雅分開的這兩個月,是他人生中最痛苦難捱的兩個月,他每天需要大量的睡眠來彌補內心的悵然和空虛,三餐沒有規律,唯一記得住的,是每個月按時使用殘留的營養劑和抑製劑。寧頌雅準備的東西,向來不會差,遲燃並不知道它們的成分是什麽,但是很顯然,它們的安撫作用比藥物還要有效。可他走的時候,並沒有帶走多少,仔細想來,最近也快用完了。遲燃出神地靠在冰涼的椅背上,這個位置正巧能看到甄心為他忙前忙後的身影。甄意很快回來了,將紙杯放在遲燃的掌心:“喝點吧。”遲燃點頭照做。甄意卻忽然道:“其實我有時候很嫉妒你,燃哥。”遲燃放下了紙杯,平靜地看著甄意。兩個人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但遲燃在最後還是開了口,他看到甄心領了號朝他們過來了。“在你到甄家之前,你哥哥最疼的人就是我,我也一直把他當親兄弟看。原以為我和他能當一輩子好兄弟,好哥們,但是小意,你的出現讓我成為了你哥哥心中的第二順位。要說嫉妒,也該是我嫉妒你才對。”甄意臉色一變,可他來不及接話,甄心已經走到兩人麵前:“前麵還有七個人,我們還得再等等。”他注意到甄意的表情,疑道,“你們剛才在說什麽?不會是在背後偷偷說我壞話吧?”“沒有。”遲燃虛弱地笑了一聲,眼神回歸到門診室外的大屏幕,甄心的名字在最下麵,“我就是說了一下你小時候為了幫我摘果子,差點摔骨折的那件事。不算壞話吧,應該是大英雄。”“有什麽可說的……”甄心嘟囔,避開甄意的眼神,揮揮手,“誰想當那種大英雄啊,遲燃,你少來捧殺這一套,我現在可不會那麽傻逼了!”“真的?”“廢話!”遲燃捧著紙杯,眼神在兩兄弟身上逡巡:“既然是真的,那我希望我才是最後一個傻逼吧。”問診進行得並不順利,甄心雖是“代替”遲燃問診,但涉及到精神層麵的問題,急診醫生也不敢妄下定論,隻是暫時開了一些成分溫和的腸胃藥緩解突發的嘔吐和食欲不振,叮囑甄心第二天一早到醫院的精神科再去掛個號進行更詳細專業的問診和治療。零點,甄意把甄心和遲燃送回了老小區,自己則去附近的藥店買了一瓶褪黑素交到甄心手裏。遲燃堅持要讓甄家兩兄弟睡主臥,自己睡側臥。兩人拗不過遲燃,又想到遲燃的狀態實在不佳不便爭執,便也遂了遲燃的願。或許是甄心的陪伴,又或許是褪黑素起了效用,遲燃這個晚上難得沒有做夢,一覺睡到日上三竿。他腳步虛浮地走到大廳,甄意也醒了,正坐在茶幾前處理文件。“……你哥呢?”遲燃剛說話,太陽穴突突跳,“他去哪裏了?”甄意指向餐桌:“燃哥,吃早飯吧。我哥剛才出去買東西了,他說最多半個小時就回來。他讓我守著你,怕你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