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情、可憐、感同身受.憎恨、厭惡、無法理解。又或者,兩者都有。他一度以為,雲落得不到愛,自然學不會愛。他本就是一個可憐蟲,所以見不得別人幸福圓滿,尤其是自己這樣一個出身f區的“下等人”。彌隅活了二十三年,從沒想過有一日會遭到一個s區長大的雲家人的嫉妒。可恨的可憐蟲,他想。轉念間,他又想起遠在f區的幾張幼稚的臉,低下頭笑了。他自己曾經也是個要小孩子來教的無知者,有什麽立場在這裏大放厥詞。偷偷在心裏說說就好了,還是不要讓雲落知道。思緒紛飛間,洞外的灌木叢突然響起的聲音。彌隅立時警戒起來,恍覺隻是愣個神的功夫,原本似黃昏的天色好像比剛剛又暗了一些。不遠處的林葉依舊在顫動,像有東西在其中穿行,稀稀拉拉一片,毫無章法可循。他眯起眼睛,依舊辨不出那些東西是何物。如果雲落醒著就好了。隻是他現在這樣的情況,即便被叫醒了,也未必能比自己看清楚多少。彌隅要晃醒他的手臂又收了回去。直至有真切的獸影從樹林間竄了出來,彌隅終於看清,是和地上躺著的那兩隻幾乎一模一樣的野狼。瞳孔似乎是綠色的,直直地盯著彌隅,閃著不善的鋒芒。爪子在濕潤的地上摩擦,留下一道道清晰抓痕。有一隻狼打頭陣,而後那些翕動的元凶接二連三地從樹林裏躍出來。一隻、兩隻…等不再有新狼躍出,彌隅數了數,足有八隻。所有狼都不約而同地聚在頭狼的身後,引頸低吼時的動作如出一轍。這些東西或許是捕獵歸巢卻發現了侵占者,這是要給逝去的同伴報仇。彌隅重新從腰間掏出了槍,可裏麵僅剩了四顆子彈。要擺平這些野狼,他不僅要百發百中,甚至要一石二鳥。但這怎麽可能。他還尚且要在胳膊上留下一道深痕才擺得平洞口的兩隻,此時的八隻無疑已算勁敵。他與雲落,即便再加上裏麵那個草包醫生,恐怕也沒幾分勝算。攥槍的掌心沁出冷汗,眉間如壓上一座大山。已顧不了太多,彌隅用力在雲落後背拍幾下,湊近他耳邊大喊:“雲落!醒醒!”雲落本就睡得淺,觸覺十分敏銳,幾乎是彌隅指尖觸及他的那一瞬便醒了過來,單腿後撤調整成跪姿,一手扶上短刀,眸子裏閃出鷹隼般的光,和熟睡時全然兩副模樣。彌隅見他醒了,依舊幾乎貼著他喊:“有狼!八隻!”“我的聽覺好像恢複了一點,你不用這麽大聲講話。而且,”雲落與他扯開一些距離,再次重申,“我看得見。”兩句話的功夫,那一群狼已經在頭狼的帶領下靠近了洞口。“你還剩幾發子彈?”雲落的眼神費力地盯在那頭狼的身上,問彌隅。“四發,”彌隅看破他的企圖,“你現在這狀態...”“一槍兩隻未必能行,百發百中沒問題,”雲落精準接下他未說完的話,朝他伸出手,“拿來。”彌隅從善如流遞出槍。雲落拉開彈夾確認一眼,又推回去拉下保險栓,做出準備射擊的動作:“解決四隻,剩下的一人兩隻。你行不行?”“我行不行?”彌隅咬牙轉轉受傷手腕,“我好得很,你顧好自己。”得到肯定答複,雲落沒再多說一句廢話,對準頭狼當機立斷地扣下扳機。【作者有話說】快點打...快點...著急給彌隅開飯。小米:謝謝你,媽,我以為你忘了我還餓著。第58章 纏鬥子彈破風而出,幾聲槍響就有幾隻倒地,甚至沒有反抗餘地就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剩下四隻悲鳴不斷,迅速調整了站位。前仆後繼,補上頭狼的位置。子彈打完,雲落丟掉空槍,抽出腿間短刀。正要拋給彌隅,被人先聲打斷了動作:“你自己留著吧。”雲落想說,你手臂有傷,沒了武器,赤手空拳無異送命。轉頭卻看見彌隅已將腿間護帶解下,挽在手心,一圈一圈繞緊。特製材料足夠堅韌,如果力氣夠大,勒端頸骨隻需眨眼的功夫。他扯扯護帶的兩端:“雲少校,我們各求多福。”雲落側身躲過一隻飛撲而來的野狼,短刀在空中鋒芒盡顯,轉眼插進野獸的肚子。那頭狼一聲哀嚎,奮力掙紮。沒有留白的餘地,彌隅幾乎立刻飛身上前,手中護帶繞於野狼脖頸,雙臂交叉收緊。這些狼的脖子比普通野狼粗得多。彌隅一時不得要領,費了些氣力。壓製、掙紮,激烈的對抗中足夠讓人氣喘籲籲,雲落正要再尋機會切入,卻見那頭狼動作猛地一頓,頭重重垂了下去。彌隅反應迅速地拔下它身上的短刀,丟還給雲落。剩下三隻圍了上來,沉悶地低吼,被激發了怒氣,緩慢地,仿佛誌在必得。拖是拖不得了,兩人狀態都不算好,戰線越長,勝算越小。來不及思考新的戰術,三匹狼轉眼已經發起攻勢,其中一頭直撲雲落而來。他被背後尚未痊愈的傷扯痛,躲閃的反應慢了半拍。彌隅在不遠處向他喊:“雲落!後退!”越是像此時這樣危急的時刻,他們彼此之間反倒越無需多加猜忌。說出的話都像需要恪守的軍令,無人去想該或不該。隻有服從,無條件地。於是雲落甚至還未看清情況,便果斷向後撤去。彌隅此時從一側閃出,將那頭狼撲離雲落的方向。一人一狼滾落在地上,揚起一片塵土,彌滿雲落的視野。他小心探步過去,正要開口詢問彌隅狀況,卻聽見一聲痛哼。快步靠近,揮散一片揚塵,彌隅正同倒地野狼僵持。尖利的獸齒與人類的俊朗麵孔相對,猛獸護帶繞頸,痛苦哀嚎中向上翻起白眼,即將梅開二度,步上同伴後塵。顯然是彌隅占了上風,如果雲落的視線沒有下移,看到已然在他下腹沒入幾寸的利爪。雲落手起刀落,利刃斬斷野狼前爪。一聲嘶鳴蕩於山洞內,久久散不去。彌隅將插在皮膚裏的那一截斷肢抽出丟至一邊,失了一腳的野狼痛紅了眼,張口又撲咬過來。那一口獠牙鋒利無比,若用了力氣,恐怕能將一個完好的人開膛破肚。下意識抬了手臂護在另一人身前,彌隅想從前在f區照顧人太多,才養成什麽危險都衝在前麵的習慣。危機之中發現抬起的是那條傷臂,回了神才頓覺,光是抬起就已錐心疼痛。再扛下一擊,恐怕不保。從此之後,雲落對他的虧欠,還命都嫌不夠。千鈞一發,卻聽雲落大喝一聲:“閃開!”彌隅不知他有何計劃,卻如剛剛的雲落一樣幹脆,毫不遲疑閃至一邊。雲落從彌隅身下起身,盯準野狼撲來的那一瞬,朝著前方果斷揮出短刀。刀刃受到阻力,被雲落握緊。他用盡渾身力氣,向一側拉開刀刃野狼的頸動脈被割開,鮮血瞬間噴湧,澆了雲落一身。他抬手隨意抹去,再抬頭時發現這一場惡戰遠未結束。同伴接連犧牲,剩下那兩隻徹底放棄了單打獨鬥,此時正作合圍之勢,步步向他們逼近。兩人體力消耗過大,業已十分吃力。彌隅和雲落對視一眼,半蹲下身,以抵禦姿勢暫作休整。偶然間抬頭看了一眼洞外的天色,竟然漸漸暗了下來,似乎將要入夜。經過激烈纏鬥,兩人各自傷口都多少迸裂,舊傷洇透紗布,新傷染紅衣物。雲落有些微的輕喘,在原地緩慢地順著氣。隻是彌隅的情況看起來有些異常。或許是因為腹部的新傷,他此時喘得格外厲害,手臂和雲落相貼,燙得嚇人。雲落輕掐在他的胳膊上:“喂,你什麽情況,還能堅持嗎?”“死不了,不要那麽大力,痛。”彌隅輕甩開他的手,又淩厲地看向同時靠近的兩頭狼,“還應付得來嗎?”雲落語氣依舊淡定,實話實說:“三成機會。”“雲少校,可憐可憐我,搏一把?”彌隅的喘息平複下去一些,說,“我還想趁活著的時候,再回一趟f區。”那兩隻狼輪番向前試探他們的反應,卻沒一隻率先發起進攻,似乎篤定了他們堅持不了更久,誓要和他們這樣耗下去。雲落絲毫不敢懈怠,舉著短刀橫在身前,不停嚇退企圖再靠近的狼:“f區的人一輩子都沒機會到s區來吧?以往來到這裏的人,每一個都希望能永遠留下。來了還偏要走,沒人比你不知好歹。”“你體會過有人等你回家的感覺嗎?沒有吧?”彌隅的話如同刀子剜他的傷口,“f區除了貧窮,還有真誠。而這東西,狗咬狗的s區才不會有。”雲落無意識地握緊刀柄,被硌痛了手,又鬆開。“誰說沒有的,”他反駁道,“雲家很大,人也很多。”這話說得有一種模棱兩可的嘴硬。還有些欲蓋彌彰,畢竟彌隅說的隻是f區,是他自己要對號入座,把雲家扯進來。彌隅沒有拆穿。雲家大,f區也不小;雲家人多,f區人更多。通過一直強調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來掩飾自己的心虛和慌張,怕被人勘破其實他根本不曾體會過家的溫暖。雲家當然有人等人回家,隻不過除了雲峰之外,被等待的人總要接受處罰,畢竟這意味著遲到。彌隅說得沒錯,可雲落不想就這樣承認。其實這本沒有什麽,勝敗乃兵家常事,他大可以將這作為一場他不慎落敗的對戰,以後贏回來就好了,沒什麽大不了。可就是因為對麵是彌隅。若落於下風,對雲落來說,是一件很難堪的事。就這麽僵持間,彌隅再抬頭時,頭頂高懸的倒計時還差最後三分鍾就走完二十四小時。此外,日落月升,夜色已然四起。一番爭鬥,交戰的地點已從洞口向內轉移了幾大步距離。洞腔內本就昏暗,無知覺間竟已僵持了如此之久。正對著雲落的那隻狼終於按捺不住,在地上蹭起爪子,以迅疾的速度向他撲去。有了同伴犧牲的前車之鑒,竟偏頭躲過了雲落逼近脖頸的刀刃,調個頭,又發起第二次猛撲。雲落來不及調整姿勢,重傷未愈的背部對著地麵,就要這樣直直倒下去。恍神間,視野裏闖入一個人影,幾乎是從一側飛撲進來,橫在他與那一頭狼之間。彌隅麵對著他,背部向狼。視線交匯的那一瞬,錯愕與堅定相撞。雲落有一瞬的怔愣和不解,他竟沒從彌隅的眼裏讀出一丁點後悔。挺身而出之前,彌隅也躑躅半刻,隻是形勢危急,不許他再多猶豫。他當然知這場考核早已在雲落受傷那刻起成為一場騙局,更清楚那看似荒唐的條件讓雲落對他隻剩防備和懷疑。他隻是在雲落險些命喪虎爪下的某個瞬間慌了神。曾說過不放過雲落,卻不包括要他去死。說要殺了他是氣話,兩人之間的連接建立後,更無可能。兩人一起生同生、死同死,彼此互相憎恨一輩子也很好,他內心有過的憤怒和難過,雲落總要通過通感一樁樁一件件再感受回去。他們之間的了斷隻能是慢慢折磨,不可能在這裏就喪命。他不允許雲落的命被別人拿去。飛撲過去隻短短一瞬間,彌隅腦中卻像略過萬年。他在雲落錯愕的眼神中回神,那雙淡漠的瞳仁中,光圈於某一刻驟然收縮:“你怎麽...”彌隅以背部應敵,若被擊中,將毫無還手之力。他做足心理準備,料想側腰可能要再添新傷。預感中的痛楚遲遲未來。眼前一道強光閃過,正中狼眼。顏言聽見外洞動靜,跌跌撞撞從裏麵跑出,歪打正著喜提功勞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