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經入梅了,卻連續好幾天都放睛。


    晴天裏,我並不會迫切地想逃出擁擠的電車,隻是隨波連流擠上去,換乘地鐵去上學,然後百無聊賴地聽老師講課。


    教室裏寫板書的聲音形成單調的節奏,烙印在我的腦海裏。我死死地盯著粉筆劃過黑板落下粉塵的樣子。光線穿過旁邊的窗戶照射進來。我的視線往左移去,窗外洋溢著炙熱的陽光,仿佛要把全部濕氣都蒸發了。操場上的塵土、綠色的圍網和遠處do的時鍾塔都沐浴著陽光,看上去閃閃發亮。


    可此刻浮現在腦海裏的是雨天早晨從公園裏看到的時鍾塔,灰蒙蒙且濕漉漉的。那是在陰霾的天空下,越過透明傘所見到的西新宿遠景。而現在,此處並不是最好的觀景地點。


    我並不屬於這種充滿陽光的地方。


    很奇怪吧,一 般是相反的情況才對。大多數人討厭下雨,喜歡有陽光的地方。


    不知為何,我就是無法喜歡上晴天那種令人舒心的氛圍。現在不是該在這裏做這種事的時候。


    我想在筆記本上畫鞋子,可我的手在違抗意誌,一動也不動。什麽都畫不出來,也毫無頭緒。我試著畫腳上穿著的室內鞋的外形,卻連這個都無法畫完整。


    要是下雨就好了。


    到底是為什麽呢?若是在雨中,qian筆就會聽話地滑動起來。我有這樣的預感。


    放學後,我和鬆本隆史、佐藤弘美閑扯了一會兒, 消磨下時間後,傍晚時分便去打工。那是東中野一家頗為時髦的中華料理店,店麵不大,但裝修得還挺漂亮,菜品多, 味道也不差,在點評網站上的得分值很高, 到了黃金時間總是座無虛席。店員紮著統一的圍裙,包著頭巾接待顧客。我的工作是服務員兼洗碗候補工,一天工作四個小時,每周三天。


    不知怎的,我在店裏把自己包裝成一個開朗、聰明又輕浮的勤勞少年,待人親切又充滿活力。客人猶豫不決時,我會滔滔不絕地給他推薦,還能讓他多點一道菜,特別有才能。好多下班過來吃飯的上班族小姐姐都和我交換了聯係方式。


    下雨天我不怎麽去上學,發自內心地討厭著初夏的豔陽,不愛交朋友,味幹等放學。 這樣的秋月孝雄到了晚上卻搖身變。班裏的同學要是知道我有這副麵孔,肯定要驚掉下巴,就連我自己也對此感到驚訝。


    「也就及說。 在這種需要表現的地方,你就能扮演相應的角


    色吧?許久以後,我和「雨女」已經相當熟絡。和她說起這件事時,她直率地做出了如上的總結。


    「扮演….」


    「你無意間把自己設定成一個能機智應對各種狀況的人,並且盡力變成那樣。你的本心是遊離在外的人格,所以哪怕扮演失敗,本體也不怎麽會受傷,這反而使你言行大膽,所以你看上去才充滿活力,是這樣吧?」


    「這就是所謂的雙重人格嗎?」


    「雖然不同於電視劇和小說裏出現的雙重人格,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或許也差不多吧。誰都有幾副麵孔,這樣說來,每個人或許都有多重人格,不換麵具的人反倒是少數吧。」


    「是嗎…」我深感敬佩,「你懂得真多…


    她完全無視了我的話,頓了頓後幽幽地開口:


    「不過有些時候,人會完全喪失這種能力呢。」


    「你是說,我會突然不知道怎麽接待顧客嗎?那確實挺麻煩的。」「但願這一天….永遠不要到來才好。」


    第二天早上,我在醒來之前已經感受到空氣的黏著沉重。手機充當鬧鍾開始振動,我隨即伸手按掉了。


    我睜開眼睛,窗外的光線正透過薄薄的窗簾溜進來。看到那隱


    約泛自的光線後,我爬了起來。


    「下雨了。」


    我承認自己的聲音裏透著愉悅。說不定我在前世是一條魚吧。


    雨天不上學也沒關係。這麽一想後, 我的腳步便變得輕快。世上並沒有雨天不必上學這條規矩,但我就是這麽定了下來。


    帶著雀躍的心情,我走在積著淺水窪的柏油馬路上。灰色的天空下,新宿街頭來來往往的各色雨傘好像熱帶淺海裏的水母群。我喜歡用透明傘,所以大概是最像水母的那個,漂遊在人潮之中。不過,據說真正的水母並不會成群結隊。


    我穿過大門,走進公園。


    石階被雨水浸濕,反射著陰天照射下來的光線。我穿著自製的鞋踩上石階。


    跳過砂石路上的積水。


    雨落在鋪著地磚的遊園道上。


    潮濕的地磚微微映出森林的色彩。


    我那用整張皮革做成的醜鞋踏過那片綠色。


    下雨時,一切都會呈現出雨天才會有的色彩。 我再次認識到這一點。


    來到秘密基地——位於公園一角的那做涼亭時,我不由得驚呼了一聲。


    精致的波波頭包奧省她的臉,她抬頭看向我。她穿著質量上乘的西裝西褲在那張長椅上,旁山放看深粉色的傘,像牙白的皮包和塞滿東西的便利店塑料袋。她的手裏還有三得利金麥的啤酒罐。正是前幾天出現的那個神秘啤酒女。


    「你好。」


    女子和我打了一聲招呼,聲音好似吹過整片森林的風。她的語氣有點孩子氣,但很好聽。我有些扭捏,從喉嚨裏擠出一句「你好」後,在離她稍遠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又是她啊。


    我想一個人待著時,她就出現了。這已經是第二次了。而且,她還記得我。


    我多少有點緊張。


    不過,管他呢。女子朝向另一邊喝著啤酒,看上去不是會拉著旁人發酒瘋的類型,完全無視她應該就沒問題了。


    隻是,大腦有一瞬間咯噔了一下,我隨即想起上次她吟詠的那首短歌什麽的。


    我始終十分在意,很想問問她那究竟是什麽,但轉念一想又放棄了。要是她已經完全忘了那回事,反問我是什麽意思,那就尷尬了。再說了,如果我前去搭話了,我們之間自然就會建立起關係。我隻想一個人默默地做自己想做的事,為此,把這個女子當作身邊經過的陌生人再合適不過了。


    為了避免在麵中滑倒,剛才我直走得很小心, 現在覺得腳掌累得不行。我盡情伸展雙腿,無所事事地看起風景來,開始數雨滴順著涼亭的屋簷落下的節奏,大默大顆水珠奏響的單調樂音聽著還挺悅耳。我看了一會兒風景, 聽了會兒雨聲,然後從包裏摸出筆記本開始塗鴉。叫它創作筆記吧,未免有些羞恥,我反倒什麽都畫不出來了。因此,我隻管叫成塗鴉。而說到上麵所畫的內容,當然就是鞋了,是世上還未出現過的鞋,是今後我或許會製作出來的鞋,有直紋鞋、雕花鞋和懶人鞋,有開放式鞋翼和封閉式鞋翼,有低幫鞋和長靴。


    qian筆唰唰地跑動著。


    這種感覺真奇妙。


    天下著雨,而我不屬於某一群人,這時的我就能把心中所想的按於紙上,。說不定我在前世真的是一條魚或一隻水母。這麽來,我是為了製鞋才轉生成了有腳的生物嗎?


    時光的流逝漸漸被我拋在腦後。


    我專心地畫了一會兒,倏地回到現實中,重新審視筆記本上那些胡亂畫下的草圖。


    都是男鞋啊。


    說來也是,畢竟我畫的都是自己想要的鞋。我知道自己的腳型,也能輕易想象至到皮革的裁法。


    可量,如果不會做女鞋,那就稱不上會製鞋了,這也是必麵易見的消理。中意世上有一 半是女人, 而女人更能意識到鞋子的時尚價值。


    或許這和雨逐漸變小也有些關係。


    那麽,接著想想女鞋吧….


    我的qian筆停住了。


    什麽都畫不出來。


    我用拇指抵著額頭,盯著空白的筆記本使勁思考。若是沒有「為誰做鞋」的前提,後麵的聯想就很難展開。


    我試著把母親作為製鞋對象,可那個人以買鞋為樂,擁有大量鞋子,我始終提不起給她設計新鞋的興致,總覺得做出來的成品和她現有的鞋子隻是換湯不換藥。


    旁邊傳來開啤酒罐的聲音-


    一大早的, 她到底要喝幾聽啤酒啊?


    身穿淺綠色衣服的女子蹺著二郎腿,腳上掛著鞋,無所事事般一上一下地晃著。


    她的鞋總是那麽高級。


    這雙鞋和上次看到的那雙不同,不過質量也不錯,保養得也很細心。


    我判斷那應該不是大眾款的鞋,不是全定製就是半定製的。這雙鞋十分合稱,一眼


    就能讓人想象到主人的腳型,應該花了一筆不小的金額吧。


    她看上去還那麽年輕,,肯在鞋上這麽大方,看來不是富翁,就是那雙腳生來就有問題。有些人的腳觀型天生比較特殊,穿不上大眾款的鞋,這種情況下就要拜托製鞋師傅量腳定做。


    我斜眼觀察女子的腳和鞋,然後悄悄地將她


    的腳型(隻是腳踝以下的部分)速寫下來。要是被發現了,對方肯定會以為我是變態。為此,我小心翼翼地用餘光精據樣本,專注地畫起來。


    「我說….『』


    耳邊傳來女子的輕聲細語。意識到這是在向我搭話後,我隨即合上筆記本望向她。


    女子稍欠身,用調侃的語氣問道:


    「今天學校放假?』


    我反問她:


    「公司今天休息?」


    女子咯咯地笑著說:「我又翹班了。」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我們是同類。這麽一-想後,我稍微放鬆了,也笑著說道:「於是,-大早就在公園喝啤酒。」


    「沒錯。」


    我和地麵對麵,小聲地笑了幾秒。有種類似共鳴的東西飛快地在我們之間打了個來回。


    「光喝酒對身體不好,還是吃點東西吧。」


    「你這個高中居然懂這麽多事。」


    文女子意味深長地注視著我,表情仿佛在說「高中生用然喝酒」。於是,我解釋是因為母親愛喝酒。問罷,她問道:


    「你的母親以前是文學少女嗎?


    我大吃一驚。


    「你怎麽會知道?


    「哪怕亂猜,也總比不說好呢,畢竟猜對了會顯得自己很厲害。」女子得意地露出微笑,「文學部還保留著過去的習俗,認為越會喝酒的人越了不起。我隻是想到這麽一出罷了。」


    「明明是學文的,卻像搞體育的。」我說。


    「沒錯,學文的卻像搞體育的,我就是被傳染了這種毛病。」女子把手伸進包裏翻了起來,「不過,我帶了下酒菜哦,你瞧。」


    下一秒她拿出多得用雙手都捧不攏的板狀巧克力。她問我吃不吃,那時我發出了驚呼聲。


    女子似乎在責怪我,問道:


    「你剛才是不是在想,這個女人不正常?」


    無論肯定還是否定都不太對,我隻能含糊應答。


    我這個人並不介意食物的搭配,會把鰹魚泥和青椒拌在一起,也暗自覺得蛋黃醬拌龍須麵挺好吃。市麵上有種東西叫酒心巧克力,我也曾跟著打工的前輩去酒吧,在那裏見過用巧克力搭配蘇格蘭威


    土忌的人。我從來沒聽說過用巧克力配啤酒的,分量還可想我孤陋寡聞,


    力並不是這樣一 大把抓著吃的。


    相當印常在我的印象中,極狀巧克說不定一整天除了啤酒就隻吃巧克力。


    這時,我想到一


    「不正常的女人。」


    這直白的描述還真是再貼切不過了,隻是這話從她自己嘴裏說出來後,就有種完全被搶占先機的感覺。


    「沒事,不正常就不正常吧。」她用手指捏著自己的上唇說道,「沒關係。反正無論是誰,身上都有些奇怪的地方。」


    聽到這唐突的話語後,我困惑得說不出話來。為了避免沉默,我隻好不表明立場地說了一-句:「是嗎…


    「沒錯。」


    女子用十分挑釁的語氣斷言道。


    明除了,涼亭區頂上的雨水被風吹,嘩啦啦地傾瀉下來。我甚至覺得,仿佛是女人強硬的口吻在呼風喚雨。


    我把筆記本放進包裏,拉上拉鏈。


    「我差不多該走了。」


    「你現在要去學校?」


    「我的難則是隻在兩天的上午翹課。


    「這樣啊。」女子望向雨後的風景喃喃說道,「那我們說不定還會再見麵呢。


    「還會再見?」


    「可能吧,要是下雨的話。』


    她的這番話到底有什麽含意,我不得而知。或許她和我出於相同的理由,每逢雨天便來到這裏。或者不僅是雨天,她每天都會來這裏吃巧克力喝啤酒。她會放下工作,避開有人的地方。事到如今我才發現,搞不好打擾別人獨處的是我才對。


    不過…


    那句話聽上去還有另一層意思:能和你再見麵也挺好的。


    說起來,離開庭園的涼亭時,我沒有特意轉身,所以不確定是自己聽錯了,還是她真的衝著我的後背嘟囔了這麽一-句:


    「什麽呀,這不是能去學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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